人心至上杜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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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人生转型要规划

    为了回报杜月笙养着自己每天在杜公馆吃得两嘴抹油,陈群真的掏心掏肺,替杜月笙拟制了一个完美的人生规划——

    目标:进入上流社会。

    原则:进军工商业。

    途径:横穿工商会,借助银业同业之力,成为拥有隐形权力的幕后巨枭。

    看到这个人生规划,41岁的杜月笙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三分上海盼一统

    1927年,上海沦为一个割据之地。沪上三分,各据一方。

    第一方势力是陈群和杨虎,掌握着警备司令部,不受任何人控制,占据了上海的要道与绝大部分地区。陈群是理所当然的领主,辖内不管美女还是金帛,统统都要献上。如果慢了一点,就要被拖到枫林桥,有去无回。

    第二方势力是第22军参谋祝绍周的地盘。祝绍周对陈群和杨虎深恶痛绝,禁止其手下进入自己的地盘,擅入者一律打残扔出。其实,杨虎也曾考虑过诱捕祝绍周,把祝绍周打成共产党毙掉。只是祝绍周智慧果决,一身武艺,手中又握有军队,所以杨虎只能忍了。

    第三方势力是中国共产党,居于深巷狭道。共产党控制区岗哨星罗棋布,不时有壮汉荷枪实弹匆匆走过。不管是祝绍周手下的士兵还是陈群手下的警察,无人敢涉足这一领域。进去的话,只有一身衣服扔出来,连人带枪,全都彻底消失。

    原本是商道畅通的大上海,如今沦为各方势力割据之地,三方百姓无法往来,生意更没法做。坊间怨言不尽,流言不止。

    谁能再统大上海,还市民一个安详宁静的家园?

    公众的目光,转向了杜月笙。但1927年的杜月笙日子过得有点惨,犹如叫花子腊月穿皮裤,看着光鲜,却一定冰冷。主要是开销太大,现金断流,弄得杜月笙精神恍惚、心神不定。

    现金断流的主要原因,还是他带青帮站队组建共进会掺和进清党这桩事体。上海的清党血战之费用,全是由杜月笙一家咬牙支付。近2万人的生活费用和军火费,再加上伤残抚恤费,搞到最后不仅分文未得,连同手中的军火一并被军方没收。这么大的开销数字在账面上走,不要说个人,连政府都撑不住。

    杜月笙负债已经超过300万元,手里连钢镚子也无,每日里还要支付庞大的开销。幸亏他脸皮够厚,每天坐在麻将桌上不挪窝,谁和他同桌,他就狂赢谁的钱。总之,“吃相”不是一般的难看。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这个人叫田鸿年,在银行任职,又是杜月笙的门徒,经常替杜月笙跑腿。

    他对杜月笙说:“杜先生,你用铜钿都是大手大脚。既如此,何不自己开家银行呢?”

    “开银行?”杜月笙吓了一跳,“休拿阿拉开玩笑,阿拉屁也不懂,哪开得了银行啊?”

    田鸿年笑道:“杜先生不懂,可我懂啊。只要杜先生登高一呼,如今上海滩的有钱人,哪个不得先行支付笔款子进来?有了这笔钱,银行业务就运转起来了。业务和管理上的琐事,不劳杜先生费心,我替杜先生打点。”

    杜月笙真的按田鸿年的建议,登高一呼,找一帮老板凑了50万元,就开起了他的中汇银行。

    田鸿年果然不负所望,把客户存进来的款子全拿出去炒黄金,只听“啵”的一声,这些钱就全都不见了。

    净亏50万。

    看着杜月笙那张惊讶的脸,田鸿年笑道:“杜先生,莫要急,银行这种业务嘛,你晓得咯,就是个摸着石头过河。你摸啊摸,摸啊摸,等你摸到足够多,你就可以用摸上来的石头给自家盖座城堡了。”

    “哈哈……”田鸿年大笑着飘然而走。

    这正是“骗客缦红缨,吴钩霜雪明。十步亏一万,千里不留行”。刚刚成立的中汇银行之所以让田鸿年祸害成这样,是因为杜月笙被黄金荣缠上,无法挣脱出来。

    坏人比军阀更没有底线

    黄金荣开始沉下心来,考虑这段时间以来大家所做的事。不思考还好,这一思考,黄金荣发现,自己上了杜月笙的当:是杜月笙强拉着自己出来支持国民党的。可这个国民党,看起来大大的不对头,比如陈群和杨虎这两人的做派,大家看在眼里。如二人这般无法无天的行迹,此前的军阀哪个敢这么干?

    说起军阀来,他们也贪财,也好色。但他们受自己的地盘所限,权力也有限,贪起财来,决不敢如杨虎那般抓起人来公开勒索。军阀之好色,更不敢如陈群那样,对老同盟会成员都敢下手,强行霸占老范的女儿。军阀的姨太太虽多,但每一个都是用钱娶回家的,而且从未有哪个军阀敢像陈群这样嚣张。

    黄金荣虽然憨呆,但看这世道毕竟已经看了60年。他把眼下某些国民党坏分子之所作所为和当年的军阀相比较,发现军阀再坏,也是坏在明面上。简言之,军阀从不否认自己是坏人,并不以自己的耻行而自得。反观陈群、杨虎,他们这些人坏事干尽,却满口正义堂堂。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党棍,比军阀要坏1000倍。

    军阀是承认自己是坏人的坏人,可是党棍明明坏透了,却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好人。

    所以,同军阀打交道容易,因为他们不否认自己是坏人,干坏事时多少也要斟酌一下。而党棍则不然,他们喊着“除恶务尽”的堂皇口号,干起坏事来没有丝毫底线,反而认为自己神圣得很。

    陈群和杨虎一边杀人谋财,淫人妻女,一边口口声声打倒封建余孽。黄金荣何尝不知此二人口中所谓“封建余孽”,说的就是自己。

    黄金荣不敢招惹陈群、杨虎这两个煞星,但越看杜月笙越是生气,忍不住截长补短,逮住机会就羞辱杜月笙几句,说:“月笙,我劝你不要这样多用心计,免得短寿促命。”

    “月笙,你现在发达了,还记得当年给我端尿壶的时候吧?老实说,你端起尿壶来很有一套,端尿壶真的很适合你。”

    “月笙,这个做人呢,心要放正。像你这样心邪之人,会不得好死的。”

    “月笙,你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做坏事时心虚胆战,你做起坏事来,理直气壮。”

    “月笙,你说话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心里有什么坏主意,就摆出来嘛。反正你这辈子,就没用过正经的好心眼。”

    每当黄金荣这样羞辱杜月笙时,杜月笙就急忙站起来,垂手而立,虽然气得浑身颤抖,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但从此,他尽量少登黄公馆的门。

    见杜月笙躲着他,黄金荣更加气愤,说:“终究是老了,我现在人到了漕河泾,要打要杀,全凭人家高兴。”

    见杜月笙仍无反应,黄金荣气哼哼地说:“杜月笙他这样对待老前辈,信不信我去找蒋总司令说理去?”

    穿行在两人中间的朋友回来,把黄金荣的赌气话告诉杜月笙。

    杜月笙叹息道:“唉,金荣哥想做什么,只管交代下来嘛,何必说这种气话?给外人听到了,信以为真,我们这般兄弟还能做人吗?”

    以气话对气话,杜月笙内心的想法是:黄金荣,你今天的天下是我杜月笙打下来的。说到蒋总司令,就算他知道世上有这两个人存在,那也是我杜月笙排在你黄金荣的前面。

    幸好杜月笙这番话没有说出来,否则他真的没法混下去了。

    蒋介石真的来了。

    谁更接近权力核心,谁就更有优势

    黄金荣60岁大寿那一天,杜月笙硬着头皮,穿起新衫,与张啸林等人来到黄公馆,进门就连连作揖:“恭喜金荣哥,贺喜金荣哥,金荣哥60大寿,真是人世罕福啊。”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黄金荣没骂杜月笙,而是非常温和地说:“兄弟们都是自家人,进来坐吧。”

    众人入内坐下,就听黄金荣说:“你们坐在这里,不要乱走乱看,我见个客人就来。”

    “金荣哥慢走。”众人齐声恭送。虽然不知道黄金荣要见什么人,但帮中有规矩、道上有禁忌,黄金荣不想说时,就不要问。让你不要乱走,意思是不要私窥。等到他可以说时,自然会告诉你。

    于是,众人静静地坐着,听黄金荣的脚步声,是上了楼。

    上楼后,黄金荣敲响儿媳妇李志清的房门,说:“妹妹,你今天不要出去,一会儿有客人来,你要亲自过去奉果盘。”

    “不可以的。”李志清说,“我要去庙里还愿的。”

    黄金荣道:“还愿不急,神佛整日价坐在庙里,又跑不掉。”

    “好格。”李志清只好答应了。

    等了一会儿,果然听到有客人来到,被黄金荣迎入密室,坐下来私聊。

    李志清亲手切好果盘,端了送去。一进门,她就呆住了,脱口冒出一句:“老蒋,你怎么从墙上下来了?”

    房间里与黄金荣对坐的客人,正是挂在他们家墙壁上的蒋介石像的本人。突然出现一个喘气的囫囵人,把李志清吓了一跳。

    黄金荣斥道:“妹妹,不要乱讲话,让蒋总司令笑话。”

    “我的老天,蒋介石真的来了。”李志清吐吐舌头,放下果盘赶紧出去等着。1个多钟头后,蒋介石起身告辞。黄金荣这才满脸微笑,回到客厅见杜月笙等人。

    李志清细看黄金荣的脸色,明白他是让自己宣布这个消息,立即大声道:“各位,刚才来的客人,就是蒋总司令。”

    “啥子?”众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杜月笙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唯一的侥幸就是,前些日子黄金荣不停地羞辱他时,他忍住了。这固然是由于他宅心仁厚,不敢忘怀自己起家于黄金荣门下,更是由于大家利益一体,休戚与共。如若不然,以后大家相对的辰光就尴尬了。

    蒋介石突访黄金荣,也并非无缘无故,是黄、杜、张“三大亨”替他守住了上海,而且蒋介石在北伐之前,还曾拜黄金荣为老头子。于公于私,蒋介石都需要向“三大亨”表示致敬。

    清党之战,导致天下三分。以大中国为背景,呈现出蒋氏系、汪氏系与共产党系。这个格局完整地呈现在上海本土,形成了三方割据的局面。

    这个政治分野,同样也完整地体现在了黄、杜、张“上海三大亨”的身上。

    先是张啸林以杜月笙不给面子为由,把两家互通的中门叫来泥水匠砌死。从此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而黄金荣更是与杜月笙渐行渐远。起初,他对杜月笙出言讥讽,挖苦不断。但自打蒋介石亲自登门拜寿后,黄金荣对杜月笙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变得客客气气、亲亲切切。但在那关切的笑容之前,任何人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

    他们还是经常聚在一起,说话时客客气气小心翼翼,做事时打着3人的旗号。比如,张啸林开了一家大赌场,就是打着“三大亨”的旗号。但黄金荣与杜月笙不约而同地对此事佯作不知,不露面不作声不表态,如此而已。

    众人面前,他们仍然是生死兄弟。实际上,他们已经形同陌路,注定了再也无法走到一起。

    最尴尬的莫过于杜月笙。他的秉性决定了他在做事时仍然要以“三大亨”一体的原则考虑问题,但另外二人再也不会配合他,更不会领他的人情。

    但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当蒋介石对他们颁发委任状时,已是陌路的3兄弟,还得凑在一起,认认真真地考虑具体细节。

    此3人被总司令部任命为少将参议。从现在起,他们3个都是将军了。

    张啸林不失时机地提出,“三大亨”应该同赴南京向蒋介石表示感谢,但杜月笙建议少安毋躁,问问陈群再说。

    这有可能是杜月笙生平头一次在3人之间耍心眼。

    可是,陈群人格膨胀,坏事干尽,已经进阶成极品坏人。他视黄、杜、张“三大亨”为自己发展的在野资源,并不希望他们3人直接联系上南京,当即痛斥张啸林这种想法属于封建余孽,让他们3人消停点。

    对于张啸林来说,这可能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与国民党亲密接触的机会。失去了这个机会,他从此不再对国民党抱有任何期望。

    但杜月笙却接到了南京方面的命令,命他即日赴南京,蒋介石要见他。

    这个消息,让杜公馆瞬间就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杜公馆与黄公馆表面上亲如一家,实则相互竞争。长时间以来,黄金荣淡出江湖不问世事,杜公馆压黄公馆一头。可是,黄金荣60大寿的当日,蒋介石亲自登门,一下子把黄公馆推到了顶尖的高峰。从此,杜公馆不敢望其项背。

    现在,杜月笙也接到了蒋氏亲面的命令。这对于杜公馆的所有人来说,意味着扬眉吐气。

    依杜月笙的心思,这次去南京是他生平最重要的大事,不宜人多,只带管家万墨林、两个贴身保镖,低调又平和,安全又稳妥,足矣。

    杜月笙见过蒋介石,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但他回来时,走路飘飘然。

    杜月笙人生规划教程

    1928年,杜月笙41岁。

    这一年年初,蒋介石复职,继续北伐。32岁的戴笠开始负责情报工作。

    独霸上海的陈群遭到清算,被撤销职务。上海警备司令部的8个处长,有7个被撤职。

    陈群对此大为震骇,他杀人杀得手顺了,已经习惯于所有人在他脚下战栗、臣服。居然还有人敢批评他,撤销他的职务?他说什么也无法理解。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经营“杀人魔窟”枫林桥时所驯化的一批“性奴”,全都趁机逃之夭夭,这让陈群恨死了蒋介石。

    杀父之仇,夺美之恨!从此不共戴天。

    按说陈群这类型的人已经扭曲得不像人了,杜月笙如果明智一点,应该远远地和他拉开距离才对,可是杜月笙念及当初6兄弟结拜的香火情谊,就主动站出来,把陈群当食客,养在自己家里。

    陈群之所以能够成为上海一手遮天的大恶魔,就是因为他极擅个人成长规划,对于时局他看得准、抓得住;能够找到最适合自己个性的晋升之法,让自己在大混乱的时代获得最多利益。

    他现在天天憋屈在杜公馆,身边的美女程小姐逃了,范小姐跑了,剩他一个人在寂寞之中品尝苦涩,脑子反而清醒起来。

    于是,他把自己的人生成功规划拿出来,往杜月笙身上用。

    他说:“这个人生规划呢,是这个样子的。首先要看的,是大时局!”

    现在,中国的大时局是什么?是本土的权力阵营,正在迅速崛起之中。这个阵营首先要干的,就是攻城略地,抢男霸女,以期实现权力的进一步扩张。

    要攻城,要略地,要扩张,要抢男,要霸女,首先要找到你的敌人,攻他们的城,抢他们的地,夺走他们的女人。

    这个敌人,必须是能够获得公众认可的,已经被各种势力殴打了无数次的,绝不能捡到篮子就是菜。这个敌人,有可能很善良,很无辜——但对方越是如此,越是证明他们是自己的最佳对手。如果对方不是如此软弱,而是很凶残、很野蛮,你躲都来不及,遑论什么抢他们的女人?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是你能否抢到漂亮美女的关键问题。

    敌人在哪儿?打倒帝国主义!

    受多年的政治语境所浸染,满大街的人甭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深闺仕女,一提起帝国主义来,就恨得咬牙切齿,以头抢地。尽管这其中的大多数再活八百辈子,也不晓得啥子叫帝国主义,但他们心中的恨却始终无可释怀。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人皆恨之,无罪其罪。现成的敌人已经摆在这里,你还等什么?

    接下来,是人生规划的第二步:你所拥有的资源、你的个性与适合你的最优社会位置。

    比如说陈群陈老八自己就是天生的党棍,善于运用各类抽象而庞大的词汇,听得人云里雾里。他就是这样灵活地运用这一技能,混迹于上海市党部之中,控制警备司令部从而获得权力,最终杀伐四方,美女入怀。他可以,杜月笙为什么不能?

    为了回报杜月笙养着自己每天在杜公馆吃得两嘴抹油,陈群真的掏心掏肺,替杜月笙拟制了一个完美的人生规划——

    目标:进入上流社会。

    原则:进军工商业。

    途径:横穿工商会,借助银业同业之力,成为拥有隐形权力的幕后巨枭。

    看到这个人生规划,41岁的杜月笙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但是,人都活到41岁了,才想起人生规划,是不是有点太尴尬了?还有,这个规划本身倒是很完美,处处切合了杜月笙的脾胃,但规划之中,却少了最重要的一项——具体执行方案。

    为什么陈群的方案少了这一项呢?因为陈群个人已经失去执行这一方案的能力。而能够帮助杜月笙实现目标的,恰恰是陈群非常讨厌的对手——陆京士。

    收弟子,要谨慎

    杜月笙这一生的门下弟子中,去掉不入流的赌棍江肇铭,有3个人最为知名,分别是陆京士、吴绍澍、朱学范,此3人个个能力非凡、出类拔萃。

    杜月笙曾请最善识人的戴笠品评这3个人。戴笠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给出的品评意见是:朱学范浮而不实,弊过于诡;吴绍澍天生反骨,必须时时留意;陆京士一腔忠义,比较可靠。

    从戴笠和杜月笙的立场来看,戴笠的品评准不准?可以说八九不离十,但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朱学范是爱国进步人士。

    陆京士的人品、能力毫无瑕疵,矢志追随杜月笙一生,直到杜月笙逝世前,他都寸步不离。至于吴绍澍与朱学范,杜月笙曾几次差点被这二人给弄死,虽然没真的死,但被这两人弄得心如死灰。

    陆京士是被陈群违抗老蒋之命弄死在枫林桥的张君毅的同学、好朋友。实际上,当初张君毅创建工总会时,陆京士也是参与者之一。张君毅下狱,他四处奔走营救,张君毅被冤杀后,他化悲痛为力量,继承张君毅的遗志,把工总会发展壮大。

    这个工总会还没出锅就要了张君毅的命,可知其中所隐含的政治风险有多大。简言之,当时各方势力都在拼命争夺对工总会的控制权。控制了工总会,就意味着掌握了数量庞大的产业工人,这是对未来时局演进起着决定性的力量。

    当杜月笙盯上陆京士,准备拿下他时,陆京士刚刚收到一封恐吓信。

    信中附有一颗子弹,称:“姓陆的,你还有一线机会,马上脱离工总会,离开上海,那么,你还会有几年白饭吃。如若不然,就先把棺材准备下吧。”

    收到恐吓信,陆京士笑道:“有本事你就来吧,我在这里候着你。”

    没过几天,与陆京士同时负责工总会的另一号人物黄小村途经新闸路时,人群中突然健步走来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亲切地叫道:“小村?”

    黄小村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答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看到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紧接着,一颗子弹“嗖”的一声,射进他的身体里。

    持枪男子大步远去。

    黄小村被送入医院,侥幸没死。但从此他知道,这个工总会很危险,是要人命的,所以,伤好后他就离开了上海,从此远离是非,销声匿迹。

    黄小村中枪大难不死,从此退隐江湖,陆京士不为所动,他和另一个叫于松乔的小伙子继续推进工总会。

    这个于松乔是爱国青年的标准样板,日后的军统行动大队负责人之一。上了年纪的人,很看不惯他那种爱憎分明的极端性格。但杜月笙喜欢他,收他为门人,并对他寄予厚望。

    当杜月笙想拿下陆京士时,就让自己分布在工总会中的门人对他吹风:“晓得格,杜先生想见见你,你应该去一趟。”

    “杜月笙?”陆京士很别扭,“咱跟他没交情啊,去见他干什么?”

    他跟旁边的于松乔等人商量,结果众口一词:“你当然要去,杜先生对你青眼有加,你怎么可以不去?”

    陆京士无奈,心说:我就去一下好了。

    于是,他来到杜公馆,杜月笙欣喜交加,倒屣相迎,拉着陆京士的手坐下,一张嘴就是“革命”“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余孽”之类的时尚政治名词。

    当时,陆京士差点没笑出来,心说:拜托,大叔,你就是革命的对象,你就是要被打倒的帝国主义和封建余孽。

    聊过一次之后,陆京士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他是个聪明人,仔细观察发现,杜月笙这个人和他的同龄人确实不一样。他心地单纯,不是想从陆京士这些年轻人身上弄点什么,而是单纯地喜欢结交朋友、希望能跟着年轻人一起走。

    他会替这些年轻人解决许多琐碎的问题,带领他们绕过人生的坎坷。这样的人,与之交结,是不会有坏处的。

    于是,陆京士正式向杜月笙递了门生帖。杜月笙就此得到了奇才陆京士,欣喜若狂。

    斗争要讲究方法和手段

    陈群替杜月笙谋划,指帝国主义为其最重要的对手。这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当时各大政治势力包括当局,都视帝国主义为最大对手,有机会就痛打,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痛打。

    于是,财政部出台政令,对烟酒入口关税,奢侈品征税30%,普通品征税10%。

    这一刀,直接切向英美烟商。英美烟商不肯束手就缚,宣称将拒缴这笔重税。

    财政部答复:如果敢拒缴,那么,不论英烟还是美草,出了租界就统统没收。

    英美烟商很不高兴,说你当局公然撕毁早年的《中英南京条约》,这不行,能不能商量商量,少收一点?

    财政部批复:不准。

    英美烟商针锋相对:不准是不是?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英国人出了狠招,宣布3家工厂停工,一下子把8000名工人推入了困境。

    英国人打的如意算盘是:这么多工人突然没有了收入,肯定会上街抗议游行,就会成为中国社会的不稳定因素,看你中国当局如何应对。

    事情始发,杜月笙就疾冲过来,要加入痛打帝国主义的行列,身边的人急忙劝止:“杜先生,你醒醒吧,烟草行业的,利润那叫一个大,职员和工人们的收入,那叫一个高。英商分明是拿这8000名工人当武器,向当局施加压力。你如果搅和进来,就必须考虑此后的巨大风险。明说吧,如果推动烟草工人大罢工,那就意味着你要养活三四万超高收入的工人,你养得起吗?”

    杜月笙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眼下的情形是,英商经营多年,获利极厚。而且他们在招收中国工人时承诺过即使停工也仍有薪水支取。可现在英商为了制造恐慌,故意停发了8000名工人的薪水,但职员的薪水照发,这不公平。从这个突破口切入,我们就可以狠狠地打一下帝国主义。”

    劝阻者说:“杜先生,你是不是吃多了撑着了?你闲着没事,打什么帝国主义呢?”

    杜月笙心说:多新鲜啊,不让我打帝国主义,那让我打谁?打你吗?

    于是,杜月笙同时发起募捐和罢工两项运动。募捐,是为了让参加罢工的工人能够继续拿到钱;罢工,当然是给英商施加压力。

    英商万万没想到,8000工人并没有给中国当局施加压力,反而把压力施加到了英商自己身上。于是,英商恨死了这8000工人,就决定布个局报复他们。

    英商宣布答应工人所有条件,请工人排队去领钱。

    8000名工友兴高采烈地排队来了,没想到英国人只给一部分工友发钱,而且只发1天。其余的工友白排了半天队,没钱可拿。

    工友们很生气,就找到领班质问。不曾想,领班对工人破口大骂,大打出手。打完了,英国海军陆战队持枪冲上来,将头破血流的工人强行驱散。

    没办法,还得继续罢工。

    可谁也没料到,英国人还有极其狠毒的一招。

    烟草工人大罢工后,每日可以从罢工后援会募来的资金中获得生活费用,所以这个工罢得淡定又从容,娴静而气派。

    大家都在看看英国人能撑多久。

    没多久,只见大批洋人部队手持洋枪,列队冲入居民区,挨家挨户砸门。砸开之后进去搜捕,一旦搜出烟业工人,就会立即按倒在地,一顿暴打,打过之后,把工人拖起来,强行架回烟草公司上班去了。

    有工人当场反抗,被英国海军陆战队以枪抵头,“轰”的一声,当场把反抗工人打死,另有十几名工人被打伤。

    罢工工人被吓得肝胆俱裂,立即收拾东西,回烟厂去上班。罢工至此失败。

    想不到英国人还有这一手,杜月笙深感意外。

    罢工就这样无疾而终,没有人敢对蛮横的英国海军陆战队采取行动,即使行动也赢不了。

    有关此事,其实有个内情:烟业因为收入极高,工人对罢工是相当抵触的。你如果老是罢工,惹怒了东家,东家把你辞退,这辈子你绝对找不到第二只这么好的饭碗。

    如果不是杜月笙出面,有可能罢工都组织不起来。现在,工人们被英国海军陆战队押回烟厂,许多人就坡下驴,马上复工了。再有人来劝他罢工,他就会说:“你有本事先摆平英国海军陆战队,我一准罢工。”

    工人复工,英烟商又玩了招更狠的,干脆以英国兵舰武装走私烟草。

    当局顿时傻了眼。虽说前面有话,称英美烟草敢出租界就一律没收,可现在面对军舰的武装走私,当局如果不想再玩一轮中英大战,就只能认瘪。

    到了这一步,英国人得意扬扬地冲杜月笙叫板:你手下的地痞流氓不是多吗?来来来,跟我们的海军陆战队比划比划,再敢乱叫,破坏英中友谊,信不信你们政府先一巴掌拍死你?

    杜月笙回答了4个字:“谨遵台命。”

    不久,数万华商烟业工人出发了,与青帮弟子合流,浩浩荡荡地在坊间涌动,街道上所有英烟商的广告牌统统被拆除、烧掉或捣毁。有敢私售英烟的商家,一经发现,货物立即被没收,还要具结承诺,以后再也不私售英烟。

    英烟商工厂的外围是黑压压的人群,一旦发现有英烟运出厂子,蜂拥的人群“呼啦”一声拥上来,把运出来的烟草统统销毁。

    原来,杜月笙早就知道,罢工不会有效果,英国人分分钟能破坏你、收拾你。杜月笙真正要干的,是罢英烟商的市:彻底封锁你,断绝你的出口,切断你的行销渠道,看你还怎么跟我玩!

    英国人慌了神,急忙展开绝地大反攻,派人跑到一家家茶馆,见人就扔包烟过去,给他们免费吸。但这时候已经晚了,持续了3个月之久的罢市彻底改变了烟民的胃口,有些人已经吸不惯洋烟,更多的人受大环境的影响,对洋烟极为憎恶。终端市场一旦失去,再想夺回来,谈何容易?

    英烟商彻底举手投降,停止罢市吧,条件你们随便开。

    这一场争斗的最终结果是,华商烟业趁势攻城略地,借助有利的政治环境打出民族品牌。

    这才是杜月笙的真正目的。那些从事件中获利的工商界人士,从此对杜月笙敬畏有加,因为他们知道,杜月笙有着改变他们命运的能力。

    能救一个人,也能对付这个人

    临近中秋节的一个晚上,法商电车司机吴同根收车回厂。这时候上来5个醉醺醺的法国水兵,让吴同根拉着他们兜风。

    电厂公司有规定:收班后禁止拉载乘客。吴同根怕砸掉饭碗,苦苦相劝,让喝醉的水兵下车。不料水兵突然凶性大发,拔出弹簧刀,一刀刺入吴同根左眼,刀刃贯脑,吴同根当场死亡。

    这就是1928年震惊全国的“法国水兵杀人事件”。劳工吴同根被野蛮杀害,撇下了1妻9子,无人照管。

    事发后,上海市工会发表声明称:“……一切不平等条件的罪恶,租界的罪恶,我们难道真个束手以待残杀吗?我们唯一的方法是,一致团结,打倒帝国主义,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收回租界!”

    法商电气电商自来水工会发表声明称:“……吴同根是为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而死,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耻辱,乃是整个中华民族的耻辱。”

    中国当局向法国领事提出严重抗议,要求道歉、惩凶,并且保证不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对于中国方面的强烈反应,法国方面冷淡如冰,就一句话:肇事水兵业已拘禁!

    这么一句话就完了,肇事水兵是谁?他们将获得怎样的惩罚?吴同根被杀后,他留下的1妻9子,法国方面应该如何赔偿抚恤?

    这么多必须提到的问题,法国总领事范尔迪压根就只字不提。

    对于范尔迪的傲慢与凶蛮,杜月笙拍案而起:“好你个法国佬,居然如此帝国主义,看来你忘了当年在太湖水寨做‘肥猪票’的愉快生涯了!”

    范尔迪,一个人高马大、心眼不是太够用的法国青年,一个在法国本土混不明白的流氓无赖,于是以驻沪总领事馆书记员的身份来中国“捞世界”。

    到了上海之后,他频繁参加各类社交舞会,一心要拿下个“白富美”。果然天随人愿,他在舞会上邂逅了长江大买办樊家的千金樊菊丽。樊菊丽家境优裕,打小在欧洲受到现代教育,精熟法语。除此之外,她还长得十分漂亮,又有大家闺秀之风,令无数男子心生仰慕。

    只是樊菊丽太优秀,穷孩子她看不上,有钱的又天天琢磨妻妾满堂,所以这樊菊丽年已二十六七,却仍然待字闺中。

    范尔迪认识樊菊丽并得知她单身之后,大喜过望,迅速向她展开了疯狂的攻势。一个有心志在必得,一个有意只待君来,于是这二人很快就结婚了。

    婚后,范尔迪迷上了中国美丽的山水风景,天天与妻子旅游观光。这一天,他们正泛舟于太湖水面,忽然听到芦苇丛中响起一声尖利的口哨。正惊慌之际,只见十几艘小舢板自芦苇丛中荡出,每条舢板上各立有一条威武的大汉。

    为首的是凶名极盛的太湖水盗吴世魁。此人武艺绝伦,力大如牛,枪法如神,水性极佳。更有一班不怕死的水上兄弟,纵横水道,杀伐无算。范尔迪和樊菊丽好死不死,非要往水盗窝里钻,当下即被掳走。

    事发之后,法租界顿时就震惊了,立即把黄金荣找来,让他马上把范尔迪捞出来。

    黄金荣很不情愿道:“有没有搞错?我是租界捕探,太湖那么远,水盗那么凶,我管不了那么宽。”

    法国人蛮横道:“你是中国人,如果解决不了中国人的问题,那我们养你干什么?不如养头猪。”

    黄金荣气得半死,出来去找杜月笙:“月笙,你那边的兄弟,有没有和太湖水盗有交情的?”

    “可能会有吧。”杜月笙疑惑地问道,“啥事情?”

    “就是那个半傻不精的范尔迪。”黄金荣唉声叹气道,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杜月笙。

    杜月笙弄明白后,说:“这事,别人还真不行,非得高鑫宝不可,就让他走一遭吧。”

    于是,高鑫宝单骑拜山。水盗魁首吴世魁闻知他来,立即迎出:“兄弟,你可来了,做哥哥的想死你了。来来来,哥哥我最近得了个大家闺秀,你要喜欢,今夜就直接洞房吧。”

    原来,高鑫宝与太湖水盗吴世魁是换过金兰帖的把兄弟。

    听了吴世魁的话,他连连摇头道:“这个不妥,不妥,实话告诉哥哥,我此来就是要把两个人带回去的。”

    “这样啊,那就把他们两个从笼子里放出来,让他们一道参加咱们的酒会。”

    于是,吴世魁放出被囚禁的范尔迪、樊菊丽夫妻,让这两人与水盗们同坐一桌,为高鑫宝接风洗尘。席间,小水盗们纷纷上前表演水盗舞,看得范尔迪和樊菊丽直皱眉头。

    如此大醉几天,高鑫宝带着范尔迪、樊菊丽平安回来。从此,范尔迪对黄金荣、杜月笙这班人敬畏有加。没多久,范尔迪当上总领事,每月在杜月笙这里拿30万元,18万元分给手下人,12万元拿回家,给樊菊丽随意开销。

    范尔迪是个天生干坏事的混账东西,上海当时的环境特别适宜这种洋鬼子生存。他曾经拿给杜月笙一叠卡片。凭这张卡片,在法租界内可以自由出入往来。

    吴同根被害事件后,中国当局与法方展开交涉,根本啃不动范尔迪这块烂骨头——这家伙,太湖水盗的老巢都住过,又长年与黄金荣、杜月笙这些人精厮混,早练成了蒸不熟、煮不烂、砍不动、扎一锥子不出血的滚刀肉,当局方面根本没人斗得过他。

    为了死去的中国同胞吴同根,杜月笙决定玩玩这个洋鬼子。

    于是,杜月笙前往拜会范尔迪。

    见杜月笙来访,腋下还破天荒地夹着厚厚一叠文件,范尔迪心里就泛起了嘀咕,他是来替中方谈判的吧?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开口说道:“杜先生,现在物价飞涨,原先说好的每月30万,是不是该加点了?”

    杜月笙把眼睛一瞪:“吴同根事件,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范尔迪说:“这事,好像跟你杜先生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杜月笙道,“我是中国人,当然要管这事。”

    范尔迪说:“杜先生,你这样就让我为难了。”

    杜月笙说:“不是我让你为难,是杀人的水兵让我们大家为难。咦,范尔迪,我就不明白了,那水兵如此凶残,公然杀人,你好端端的一个体面人,干吗要庇护杀人凶手呢?”

    范尔迪失笑道:“杜先生,你没文化,不懂法律,说出这种无知的话,我也不怪你。要不,我给你普普法吧。按照我们法国的法律呢,这个醉酒之人犯了错误照例是减免惩罚的,何况那水兵已经抓起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杜月笙揭露他的谎言道:“水兵没有被抓,他仍然逍遥法外。”

    范尔迪一口咬定:“抓了。”

    杜月笙再次申明道:“没有抓。”

    “抓了……”范尔迪继续坚持,“喂,杜先生,你有什么证据,说那水兵没有被抓?”

    “证据在这里。”杜月笙摊开带来的文件夹,“你看仔细了,这是我的人昨天刚刚拍到的照片,照片表明杀人凶手仍然在酒吧、妓院里自由出入。”

    范尔迪看到照片大为震惊,但拒不承认:“我的上帝,你们一定是拍错照片了。”

    杜月笙说:“老范,你可别耍无赖,我还不了解你老范,要说你三句话两句假,一句还不真,你肯定不爱听。我要是不事先搜集好证据,怎么会来找你?”

    范尔迪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月笙提出要求:“5条,一是向中国人正式道歉,二是保证以后不再犯,三是从优抚恤死者家属,四是取缔法租界外国酒吧,五是关掉法租界只允许外国士兵出入的妓院。满足了这5个条件,这事就接近于解决了吧?”

    范尔迪放声大笑:“哈哈,杜月笙,你有没有搞错?你们中国政府当局给我开出的条件,比你这5条宽松多了,我都懒得理会。”

    杜月笙毫不退让,道:“我要是把这份调查报告交给政府,你以为政府还会是原先的要求吗?”

    范尔迪的脸一黑,道:“杜月笙,你过界了。这起事件,跟酒吧妓院有什么关系?你强加这两项条件于我,未免欺人太甚!”

    杜月笙乐了:“往这儿看,这是有关此案的深度调查。那些杀人的水兵是先逛了妓院,又在酒吧喝得烂醉,然后才当街行凶杀人的。你说这酒吧和妓院该不该关掉?”

    范尔迪是外交场上的高手,最善于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于是假装仁慈道:“我衷心地对死者家属的悲痛表示同情。”

    杜月笙问道:“那你打算赔人家多少钱?”

    范尔迪说:“你看,1000元如何?”

    “好。”杜月笙说,“吴同根家里,有9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你拿1000元,我再补贴1500元。”

    范尔迪脸红了:“要不,我再让电车公司也拿出1000元?”

    杜月笙说:“要得,这3500元就作为吴同根孩子们的教育基金,此后我再每月补贴他家30元,以10年为期。”

    范尔迪说:“事情圆满解决,让我们来杯红酒庆祝一下吧。”

    杜月笙道:“先别忙着庆祝,这补助死难者家属,只是5条中的1条,另外还有4条呢?”

    “还有吗?”范尔迪眨动着天真无辜大眼睛,“好像没有了吧?”

    杜月笙道:“范尔迪,你一跷后腿,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顾左右而言他这一招对别人可能管用,在我面前是没效果的。”

    范尔迪说:“杜月笙,遇到你算老子倒霉,反正这事也不掏老子的腰包,全都答应你了,赶紧喝酒吧。”

    就这样,吴同根被害一案得以彻底解决。杜月笙原说他补贴吴同根家人1500元,但实际拿出来1600元。总计3600元的款子,让吴同根的妻儿度过了最艰难的人生时期。

    鸡蛋与石头,永远站在鸡蛋这一边

    “吴同根事件”强烈地激发了中国人民的反帝热潮。

    17天后,法界水电电车公司1217名工人提出16条改善待遇的要求。资方拒不同意。工人们大怒,于是罢工。

    市政当局出面调停,约请劳资双方喝茶。到了时间,工人们兴冲冲地来了,资方根本不予理会。

    不理会,并不意味着资方坐以待毙,他们请出上海滩中的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杜月笙,帮助他们摆平这些工人。

    杜月笙首次成为资方代言人,他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吩咐弟子们:“去,让工人们到我家里来说话。”

    弟子们过去一说,工人们就炸开了锅:“谁啊?谁叫杜月笙啊?他算个卵蛋!有钱就了不起吗?有种你来我们这里,拿钱砸死我们!”

    弟子们悲愤地回来,添油加醋地称工人们不识抬举。

    杜月笙心如止水地听完,说:“好格,那咱们就听他们的,过去拿钱砸死他们。”

    杜月笙真的立即启程,去工人们那边,到地方后召市政要员,双方开始谈判。工人们说1条,他记1条。等工人们全都讲完了,他说:“好格,那这份协议,咱们劳资双方签字吧。”

    工人们大喜,忙不迭地签了字。

    协议拿到资方的法商公司,那些人仔细一看双方协议,顿时气炸了,破口大骂道:“杜月笙,你个叛徒、内奸!我们请你来,是替我们摆平工人的吗?你手下不是有人吗?什么流氓、地痞,你叫他们冲上去给我打啊!你咋和工人合穿一条裤裆,欺负我们资本家呢?”

    愤怒的法商先让巡捕房将前来上工的工人打散,又开始对工人进行报复,连续开除了十几名工人。

    工人大怒,宣布重新罢工。

    这一次,资方不要杜月笙了,另请了个资方代表来和工人们唇枪舌剑。一些不了解情形的人以为这是杜月笙失势的表现,就故意跑来羞辱:“杜先生,你的资方代表咋就没有了呢?”

    杜月笙笑道:“我正在家里等他们来格。”

    果然,3天之后,谈判各方全都找到杜月笙家,新任资方代表影响不足,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这时候的杜月笙就有话说了:“你看看,你看看,前面我给你开出那么优厚的条件,你非抬杠不允。现在事已至此,那些条件恐怕就撑不住了。”

    “行行好,杜先生!”法商焦头烂额,满头大汗,“早听你的就好了,罢工拖到今天,损失已经远超我们的预期。至于声誉所受到的伤害,更是无法估量。只希望这场噩梦快点过去,就谢天谢地了。”

    杜月笙这边再次高开高走,法国人彻底认,再也不敢吭一声。

    股市有风险,投资须谨慎

    杜月笙与黄金荣、张啸林疏离,醉心于工运,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有一天,陆冲鹏来了。

    这人从北洋时代向我们走来,从段祺瑞时代走来,成为当时大上海目击黑幕最多的人。“三大亨”贩鸦片的内幕他知道,杨虎捞钱的事他知道,陈群霸占老同盟会员的女儿的事他知道,“三大亨”渐行渐远他也知道。他就像是个乘坐时间机器来这个时代观光的游客,总是不失时机地出现在最佳观看位置。

    陆冲鹏知道的事比任何人都多,这使得他成为“三大亨”之间通报消息的人。

    陆冲鹏来找杜月笙,说:“知道吧?张啸林完了,彻底破产了。”

    “啥子?”杜月笙大惊,“他不是开了赌场大发横财吗,怎么会破产?”

    陆冲鹏道:“他又炒棉纱,你晓得格?”

    杜月笙说:“我也有炒。”

    陆冲鹏道:“你看多还是看空?”

    杜月笙说:“我当然看多。”

    陆冲鹏道:“张啸林看空。”

    杜月笙说:“看空就看空呗,又能输脱几枚铜钿?”

    陆冲鹏道:“他连姨太太的内裤都输掉了。”

    杜月笙说:“这怎么可能?快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杜月笙这边玩转“工运”,张啸林无所事事,就去棉纱交易所玩棉纱。他把交易所当成了赌场,以赌徒押宝的无知无畏,卯住空头不撒手。

    做空,就是张啸林认准棉纱会降价。哪知交易所闹起了鬼,他拍一板,交易所就拉出个涨停板。张啸林加大筹码,再拍一板,交易所又拉出个涨停板。就这样,一个星期下来,张啸林越押越大,最后把全部身家性命押上,交易所居然鬼魅般地连拉出一个多星期的涨停板。

    “我被人算计了。”至此,张啸林如梦方醒,但为时已晚,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被别人下了黑手,只能愿赌服输,张啸林必然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但张啸林天生烂人,如何肯认输?于是,他通过陆冲鹏,把球抛给杜月笙:兄弟们彼此走动不多了倒是真的,但“三大亨”三位一体,这是你杜月笙否认不了的。赶紧滚过来给我解决问题,别让我等得上火……

    陆冲鹏传递这个消息,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陆冲鹏之所以掺和进来,是因为他有位朋友叫顾永园,跟张啸林一样咬死了做空,却不料一连串的涨停板让顾永园彻底破产。顾永园知道,要想抹了这笔账,非得把杜月笙祭出来不可。

    此前,“三大亨”黄、杜、张的名头大得吓死人。现在遇到了事,“三大亨”的斤两终于掂了出来。这个张啸林除了满嘴脏话骂人有手绝活,在道上根本没半点影响力。真要是有,棉纱交易所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玩他。

    了解到全部细节之后,杜月笙乐了:好久没耍流氓,流氓居然耍到家里来了。

    于是,张啸林来到杜公馆,看杜月笙排兵布阵,替他出这口窝囊气。

    股市可以操控,国难不可避免

    次日,坐落在爱多亚路北的纱布交易所刚刚开门,顾永园就带一伙大汉冲了起来,进门就摔摔砸砸:“舞弊!舞弊!交易所的理事都是大骗子,谁见过连续多日拉出的都是涨停板?这是明目张胆的舞弊!”

    交易所也雇有打手,见状围了过来:“哪来的小瘪三?输不起就别玩!不早告诉过你的吗?股市有风险,投资须谨慎。输死你怪得了谁?赶紧给我滚!”

    顾永园身边的大汉们齐齐侧转身,露出腰间鼓鼓囊囊的短枪。交易所打手脸色大变,慌不迭地掉头逃开。

    理事们见状,当机立断拨起电话报警!

    电话拨到捕房,那头守着电话的是“大八股党”中排行老二的戴步祥。他拿起电话:“啥子?你大点声!谁?哪里?啥子事体?交易所?啥子叫交易所?有人闹事?不要急,你慢慢讲格,我耳朵不好使,听不清……”

    交易所连打了几个电话,都被这个戴步祥不紧不慢地扯皮,生生把通话给扯断。

    到后来,巡捕终于派出去了。一进交易所的门,顾永园就迎了上来:“兄弟们,你们终于来了,你们给兄弟评评这个理,他们交易所公然舞弊,应不应该狠狠地惩治他们?”

    巡捕道:“当然要惩治,是哪个干的?让兄弟替你把他抓到捕房‘吃生活’。”

    “走,我带你们去抓人。”顾永园带着巡捕们就要抓人。这下子交易所吓傻了,捕房竟然帮着这个小赤佬,赶紧向老板报告。

    纱布交易所的老板有两个:一个叫闻兰亭,另一个叫袁履登。接到电话,两人一合计:“嗯,这是黑道来闹事了。要摆平黑道,非得杜月笙出面不可,而且杜月笙那人是出了名的缺心眼,谁家有事他都帮,拦都拦不住。派个人,去把杜月笙给我叫来。”

    去的人一会儿回来了,报告道:“回两位老爷,杜公馆的门,我根本进不去啊。”

    “胡说,别人都能进去,你咋就不能呢?确实不能。杜月笙可是大亨,比咱们还有分量。不过这段日子老是看他搅和工运,还以为他是个靠闹事蹭饭的政客呢。看来咱俩得走一遭。”

    于是,闻兰亭、袁履登一起去见杜月笙,果然被迎进了门,到了厅里坐下,管家万墨林吩咐上茶,赔笑道:“两位请稍候,杜先生正在睡觉,还没有起床。”

    两人道:“能不能麻烦叫一下杜先生呢?我们的事情很紧急。”

    万墨林一摊手道:“抱歉,打扰杜先生的休息,这可不太好。”

    闻兰亭、袁履登面面相觑:“明白了,咱们俩根本不够分量,叫不动杜月笙。那就找个有分量的人出来。”

    闻兰亭、袁履登二人请出来的是傅筱庵。

    傅筱庵是哪个?此人乃银行业巨子、工商界领袖。所谓黄、杜、张“三大亨”,在他面前不过是几个屌毛没长囫囵的孩子。万墨林在闻兰亭、袁履登二人面前爱搭不理,可在傅筱庵面前却是战战兢兢、恭恭敬敬。所以,此后日本人占领上海,傅筱庵为日本人所用,军统立即将其列为暗杀名单上头一名。最后由万墨林出招,才要了这个一代巨子的老命。

    但现在,日本人还没打来,傅筱庵还没投日,万墨林只能小步飞跑,去里间的麻将桌上把杜月笙叫出来。

    这就是陈群替杜月笙所做的人生规划的最佳结果。以杜月笙的实力,可能一辈子也不足以与傅筱庵抗衡。但是杜月笙借助工运之力,掌握了一代优秀的年青人,傅筱庵也不得不登门拜访。

    在傅筱庵面前,纵然是杜月笙也不敢耍奸端架子。只能是立即起身,与几人去纱布交易所。门前下车,就听里面吵闹一片。那顾永园带了打手巡捕,正在里面连摔带砸。

    杜月笙径向顾永园走去:“认得我吗?”

    顾永园心说:大哥,你装得可真像,忘了昨夜咱们一块商量的时候了?于是正色道:“久闻杜先生大名,只恨缘悭,始终没有机会拜见。”

    杜月笙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现场肃然,于人群中将他凸显出来的戏剧性效果,于是说道:“那可否容我于中间说合一下,从长计议?”

    顾永园恭敬道:“谨奉先生台命。”

    这就好办了,于是众人进了一间大会议室。杜月笙和傅筱庵居中而坐,充当本次比赛的裁判。左方辩手是顾永园及亏惨了的股民,右方辩手是满脸愤愤不平的交易所理事。闻兰亭和袁履登坐在门口,观摩现场,等待最终结果。

    杜月笙一抬手,望向顾永园,说:“你们这边,是什么意思呢?”

    顾永园站起来发言:“舞弊!他们舞弊!接近10天的涨停板,舞弊到了这种程度,令人发指。”

    “坐下。”杜月笙呵止顾永园,转向交易所理事一方,“你们有何解释?”

    理事们说:“说我们舞弊,请拿出证据来好格?股市有风险的懂不懂?赢得起输不起,就别来这里玩。”

    “坐下。”杜月笙呵止理事们,转向顾永园,“又该你了。”

    顾永园说:“别以为我们没有证据,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今天如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你这家交易所就甭想再开门!”

    “坐下。”杜月笙又转向理事们,“该你们了……”

    就这样,双方你来我往,争辩了十几个回合。杜月笙一举手,说:“呶,现在裁决。傅老帮我看看这样合适不,今天这个事,就这么着了。别瞪眼,我说就这么着,就这么着,谁敢跟纱布交易所过不去,就是跟我杜月笙过不去。但就这么着的话,对于做空的兄弟们来说,未免太不公道。所以呢,从明天开始,开盘就要拉出跌停板,要连续跌停,前面涨停了多少天,从明天开始就要跌停多少天。多1天不行,少1天也不行,诸位以为如何?”

    “什么啊这是?”门口的闻兰亭、袁履登听到杜月笙这话,当时就急了,“杜月笙,你到底懂不懂?这是股市,行情不是我们可以随意操纵的。你这么胡来,让我们怎么经营?”

    杜月笙目视闻兰亭、袁履登,一字一句道:“阿拉是开赌场的人。”

    “你……”闻兰亭、袁履登转向傅筱庵,“傅老,你看他……”

    傅筱庵沉默一会儿,说:“就按杜月笙的法子来吧。”

    交易所诸人闻听此言,长叹一声道:“傅老,你把我们交易所的商业机密全都给抖出去了。”

    解决了纱布交易所的争端,又是几日过去。

    这一天,杜月笙起床,万墨林侍奉他洗脸。杜月笙忽见万墨林神色有异,就问他:“啥子事体?”

    万墨林回答道:“爷叔,都已经嚷动了。东北发生了大事,‘东北王’张作霖在皇姑屯遇炸身亡。”

    杜月笙一听这话,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国难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