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至上杜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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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革命骤起大风潮

    打民国这年月开始,世道就变得诡异奇怪。那些杀人犯、凶手、独夫民贼,干坏事时冠冕堂皇、正义凛然。而那些被迫害的人、无辜者,却在解释前显得笨嘴拙舌、瞠目茫然。

    何以如此?因为当时的政治口号太过华丽与宏大,湮没了脆弱的人之本身。

    情报决定命运

    北伐军共有200个团,兵员264000人,枪支227000条。

    大数据挖掘表明,北伐军有37000人没有枪。没有枪也不要紧,北伐军甫出,东征北伐,攻坚摧锐,上海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大批共产党人进入租界,展开活动。其中不乏领袖人物、军事专家、工运首脑,如陈独秀、李立三、罗亦农、刘少奇、周恩来、陈云、廖承志、江寿华、宣中华。他们成立了军事小组,由查底柯夫、阿诺、齐尼斯克、布哈罗夫,以及周恩来、顾顺章等人主持。

    顾顺章本是鲍罗廷的卫士、著名狙击手。鲍罗廷指派他担任周恩来同志的副手,是上海工人纠察队的首领。

    但此时风头正盛,对占据着上海的孙传芳直接构成最大威胁的,是活动在一线的汪寿华。他虽然个头不高,但智力过人、精力充沛,与刘少奇同志一道去过苏俄。当时的上海滩,流传着他的许多传奇。

    传说,早年之间的杜公馆,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执双枪,忽然闯入杜月笙的住处,向杜月笙索要一大笔钱。杜月笙的保镖大怒,正要解决他,杜月笙微笑着予以阻止。他欣赏这少年一身是胆,送了他一笔钞票,由他飘然而去。

    这位风一样的少年,就是汪寿华。

    对于这个传说,杜公馆的管家万墨林非常郁闷。他解释道:汪寿华十三四岁时,杜月笙也不过刚刚20岁,那时候哪来的什么杜公馆?就连当时的杜月笙还居住在黄公馆厨房后面的隔间里,天天琢磨如何拿下老板娘。但是,大众最喜欢这类传奇段子。

    不久,有关汪寿华的新传奇再度风靡上海滩。说是有一天,杜公馆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向杜月笙索要2万大洋,勒令杜月笙在某日下午三四点,将2万大洋放入杜公馆左邻墙角落的那只大垃圾箱里,借钱之人亲自来取。如果杜月笙敢存侥幸之心,不支付这2万大洋的话,后果自行承担。

    见此勒索书信,杜公馆顿时就炸开了锅。什么“大八股党”“小八股党”,什么保镖门卫巡捕探长,全都怒不可遏,勒索之人真是叫吃了老虎心、豹子胆,竟敢勒索到杜公馆。众人吵吵嚷嚷,非要让杜月笙把2万大洋用纸包了,在指定时间,放入垃圾箱里。

    然后,杜月笙门下徒众齐出,八方巡哨,十面埋伏,把那只垃圾箱监视得死死的。哪怕是只苍蝇飞过去,也逃不脱众人的眼睛。但不曾想,数百名杜门弟子在垃圾箱周围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也没见有人来取钱。

    原来是虚张声势,虚惊一场。

    众人长舒一口气,就去垃圾箱里把2万大洋再拿回来,却不料当众人走近垃圾箱时,却发现箱中空空如也,那2万大洋早已不翼而飞。

    这下子,杜公馆再一次炸开了锅。那勒索之人竟然在数百名杜门弟子的监视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拿走了,实在匪夷所思。

    此人究竟是妖?是鬼?是仙?还是无踪无迹的道上高人?

    2万大洋,就这样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取走。杜月笙惊诧莫名,于是广派人手,四处侦察,却仍没有丝毫线索。无奈之下,杜月笙不得不认输。他传檄水陆各道朋友,无论是哪个摆布了杜先生这一道,请他出来,大家见个面,吃个饭,交个朋友。

    消息放出,不旬日,果有一人飘然而至,称他就是移形换影之际取走杜公馆2万大洋之人。问其姓名,答曰:“汪寿华。”

    杜月笙设下酒宴,对其殷勤相待。席间,杜月笙虚心求教,问那一日他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中取走2万大洋的。

    汪寿华笑道:“此事容易得很,杜公馆旁边那幢宅子上个月不是空出来了吗?那天杜公馆的朋友只顾盯着墙壁外边的垃圾箱口,却忽略了墙内的里箱门。当时,我就潜伏在隔壁的空屋院中顺顺当当地把钱拿走了。”

    原来如此!汪寿华的机智越发衬托出“小八股党”的无能。当时这些人的面子就挂不住了,嚷嚷着要当场拿下汪寿华,以报羞辱之仇。

    杜月笙正劝阻手下兄弟之际,忽听汪寿华哈哈大笑,“嘶啦”一声,敞开了他的衣襟。

    这衣襟一敞开,吵吵嚷嚷的杜门弟子们瞬间就不吭声了。

    众人一看,汪寿华的胸前背后不知何时已各缚一颗炸弹,只听汪寿华失笑道:“诸位,不劳你们费神,兄弟我既然来了,岂会再存离开的侥幸之心?所以呢,兄弟我就在身上缚了两颗炸弹,如果兄弟们不开心,咱们就把炸弹掼下去,听个响动,兄弟们以为然否?”

    杜门弟子,个个鼻尖淌汗,嗫嚅无语。见此情景,汪寿华长笑一声,扬长而去。

    汪寿华智取杜公馆,“小八股”错愕泪洗面,这段充满了激情的传奇,不知让几多江湖少年心驰神往。

    这么好的段子,原本可以传奇千秋。奈何这世上总不乏添乱之人,杜公馆的大管家万墨林听了这个故事后就跑出来添乱,解释说:“没有这样子的事体,杜公馆的隔壁就是张啸林的张公馆,两家中门相通,每日人流不断。”

    但不管怎么说,传奇色彩颇浓的汪寿华负责工运和学运,在“五卅惨案”时期与杜月笙有过亲密合作。

    “五卅惨案”时,汪寿华是学生会的要角,为被日本人枪杀的无辜工人顾正红奔走鸣冤。巡捕房将他列为重点抓捕对象,有几次都把他堵住了,但最终还是让他给跑了。

    原来,杜月笙与汪寿华秘密约定,以八卦暗号示警。每当捕房获知汪寿华消息,出动抓捕时,杜月笙就画张八卦图,让弟子给汪寿华送去。汪寿华见到八卦图就走,所以总比捕探们快了一步。

    值此北伐军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之际,汪寿华抖擞精神,决心要夺取大上海。

    孙传芳不敢掉以轻心,派出了嗜血如狂的“独臂将军”李宝章,欲大战汪寿华,血洗上海滩。

    没有罪名,就要放人

    李宝章这人手段极为狠辣,甚至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所率手下皆为彪形大汉,刚入上海,皆着灰布军装,以一班人为一队,队长手持一支令箭,号为大令。大令所至,犹如李宝章亲临,定斩人头,毫不留情。

    孙传芳以李宝章为淞沪镇守使,替他守护最后的据点。李宝章也知道,他的对手是国共两党中的精英,所以他已经下了狠心,要对群众运动下狠手。

    上海工人善良得紧,哪里晓得有李宝章这么个大煞星窥伺在侧、虎视眈眈?1927年2月19日,北伐东路军入浙,前敌总指挥白崇禧进驻杭州。消息传来,上海工人欢欣鼓舞,于是决定搞个小规模的罢工,以期响应。

    罢工未起,李宝章的大刀队已经闻风而至,乱刀齐下,当场将两名正在散发传单的工人砍死街头,一时间震骇了上海滩。

    说到底,工人游行也好,罢工也罢,都只不过是极温和的权利主张。任何暴力性的弹压,从来都失其道义。李宝章凶残至此,不由分说抡刀就砍,杀死两条人命,彻底激怒了上海工人。

    上海工人决定:全面罢工罢市,抗议李宝章残忍的杀戮!

    李宝章的回复是:杀杀杀,统统杀光!

    同年2月20日,无数人在街头聚集,挥舞着战旗,高喊“打倒军阀”“打倒列强”的口号。口号声未散,只见一排面目狰狞的灰衣大汉排着整齐的方队,各执大刀在手,朝着人群大步走来。

    不信他们真的敢杀人,愤怒的人群迎上去,继续高喊口号。只见大刀队举起雪亮的大刀,“刷刷刷”,当前一排群众全都倒在血泊之中,地面上是一颗颗滚动的人头。

    人群吓得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失去反应。大刀队踏步上前,“刷刷刷”,又是一排人头被砍下。

    一声尖利恐怖的惨叫猝起,人群如梦方醒,立即掉头狂奔,自相践踏。大刀队随之追杀,长街上倒下无数具尸体。

    直到这光景,人们才反应过来,李宝章的大刀队对维护秩序没什么兴趣,他们此来,就是要大开杀戒。

    那一天的长街上,无数人哭喊着搏命狂奔,大刀队尾随追杀不舍。长街两侧,所有的店铺忙不迭地落闩关门,动作稍慢一点,恰逢大刀队追至,不管是店伙计还是老板,一并被砍作刀下鬼。

    那是大上海最黑暗的一天,吓得肝胆俱裂的人群拼命逃跑,街道上堆满了尸体,血流成河。奔逃的人群走投无路,哭着冲入租界,大刀队随之杀入租界。

    租界内的华洋巡捕慌了神,急忙架起机枪,拦下杀红了眼的大刀队。同时手忙脚乱,赶紧把逃入租界的残存者保护性地拘禁起来。

    李宝章下令把所有杀死的人的脑袋砍下,悬挂在电线杆上,尸体丢弃在街上,有敢收尸者,立杀之。

    然后,李宝章向租界发布最后通牒:马上交出所有逃入租界的示威人员,把他们全部杀掉。否则,自己将无法控制情绪激动的大刀队的行动。

    接到这蛮不讲理的要求,租界也吓傻了。

    一时间,租界陷入了困境:把逃入租界的无辜群众交给李宝章杀害,这是不可能的事,任何人也做不来。可如果拒绝,李宝章可又有话说了,比如,什么叫帝国主义?什么叫列强粗暴干涉我国内政?你们长眼睛的,都看见了吧?万恶的帝国主义就是这样包庇罪犯,亵渎我们神圣的主权尊严的!

    打民国这年月开始,世道就变得诡异奇怪。那些杀人犯、凶手、独夫民贼,干坏事时冠冕堂皇、正义凛然。而那些被迫害的人、无辜者,却在解释前显得笨嘴拙舌、瞠目茫然。

    何以如此?因为当时的政治口号太过华丽与宏大,湮没了脆弱的人之本身。

    租界就是在这种宏大口号的攻势下,陷入极狼狈的境地。幸好,就在这几天,租界推选了几名有权有势的华董,杜月笙和张啸林名列其中。于是,困境中的租界召开董事会议,杜月笙就晃悠悠地来了。

    听了情况汇报之后,杜月笙长立而起,发言道:“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些帝国主义真的不能再干涉我国内政了。我们中国人是有尊严的,有个人权利主张的。那李宝章虽然是个血手屠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但在法律形式上,他仍然是上海的管理者。你们租界必须满足他的全部要求,把他想要的人全部引渡移交,哪怕少一个,也是对中国神圣主权的无耻侵犯。”

    他讲完了,会场上一片死寂,所有的董事,全都茫然地看着他,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张啸林伸出手,在杜月笙眼前晃了晃:“杜月笙,你脑子进水了吗?”

    杜月笙说:“啸林兄何出此言?”

    张啸林诧异道:“你竟然想让租界把那些无辜的人交给李宝章?”

    杜月笙慨然答道:“我维护国家的尊严与主权完整,有错吗?”

    “听起来没错。不过……不过你是不是丧尽天良了?”董事们争吵起来,都觉得不能像杜月笙说的那样做。可是,又没人躲得过主权完整这顶政治正确的大帽子,可谓进亦忧退亦忧,所有人都六神无主胡言乱语,一时间弄得个会场好似个夏天的蛤蟆坑,一片呱呱乱叫之声。

    等大家吵累了,终于消停下来,张啸林转向杜月笙:“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快点说出来吧!”

    杜月笙道:“首先,必须答应李宝章的引渡要求,这关系到中国主权问题,绝对马虎不得。”

    首先?在场的全都是脑子活络人士,终于听出门道来了:有首先,那就肯定有其次,其次又是什么?

    只听杜月笙继续说道:“其次,租界捕房是讲法律的地方,不可能胡乱抓人关人。起初冲入租界那些人,捕房审过之后,发现他们不是罪犯,亦无前科,已经释放了……”

    这一招实在太妙。

    于是,租界立即回复李宝章:“首先,我们租界坚决支持你的要求,满足你的愿望,把抓捕人员一个不少全给你送回去。不过呢,你的通牒到得有点慢,嗯,有点慢。捕房抓起来的那些人,按法律程序审问过后,发现他们都是无罪人士,此时已经全部释放了。如果你李宝章不是太急的话,再等段时间,让我们给你把人抓回来。”

    看到租界回复,李宝章的鼻子都气歪了:“帝国主义那边有高人啊,就这样严重地侮辱了我们的尊严。”

    做记者要讲良心

    李宝章屠戮上海滩,大刀队血洗申江口。满城悬挂的人头吓呆了一向和风细雨的上海人。市不待休而自休,工不待罢而自罢,十里洋场沦为空前恐怖之地。

    1927年2月22日,黄浦江中的战舰为了警告李宝章,象征性地炮击上海。但是,炮弹的准头有点歪,没打入华界,统统打入了租界。李宝章平安无事,杜月笙和张啸林反被炸得到处跑。

    工人运动遭受到残暴的压抑,但行动仍然在持续。配合黄浦江面飞来的炮弹,闸北警察署遭到袭击,一批枪支弹药落入工人之手。

    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传说上海劳工已经武装起来,将与残暴的军阀作殊死斗争。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道。市民害怕池鱼之殃,全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只能从报纸上得知外界消息。于是,报纸发行量大增。

    李宝章召集上海各大报负责人,说:“我扭断你们的细脖子,不过是分分钟的事。都给我站好,立正,向左看,向右看,稍息!听着,我不管你是什么《申报》《时报》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破报,帮暴民说话,刊登乱党消息,我就要你的脑袋,不信咱们走着瞧!”

    报业同仁吓得胆战心惊,战栗着从李宝章的军营出来上车。可是,车行方向反常,他们怕得要死,问也不敢问,莫名其妙地被拉到一个地方。下车后,又有车子来接,将他们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报人们被带入一间又大又空的屋子里,在呛人的灰尘之中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起,看到一个人走了出来。

    此人个头不高,身材健壮,精力充沛,铜铃大眼。看到他,报人们暗叫一声:“惨了!”

    来者,是工运领袖汪寿华。只听他说道:“诸位,今日请你们来,只想说句知心话。你们这些报人,往日里全都是靠了上海父老乡亲的囊助,才把报纸办得风生水起、蒸蒸日上。李宝章心狠手辣,大开杀戒,滥杀无辜,无数百姓伏尸街头,你们这些报人心里也是同样的害怕,这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但是,值此血雨腥风之际,你们如果再睁眼说瞎话、一味粉饰,对上海父老乡亲的苦难视而不见、置若罔闻,我想请诸位扪心自问一下:倘若如此,你们对得起生你养你的一乡父老吗?送客!”

    报人们听了这番话,茫然失措地出来,各自想办法回家。当夜,所有的报纸老板急召同仁连夜开会,作出了报纸停刊的决定。

    工厂停工,商市关门,如今连报纸也全都停刊了。此时的大上海,真正到了暗无天日的程度。

    绝望之际,幸亏孙传芳一纸电文,命李宝章部即日启程,从龙华驰赴松江,据守第31号铁桥。

    李宝章这个煞星总算滚蛋了,上海人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见震耳欲聋的行军脚步声,一支雄健的部队昂然挺入上海滩。这支大军传说有10万之众——实际上只有2万人。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率领这支大军行进的,是一个唇红齿白、丰神俊朗、剑眉星目、俊逸非凡的少年。他虽统大军而来,却不着军装,只穿着一袭织锦团花绸衫,头戴一顶瓜皮帽,额心镶缀一枚精致的美玉。

    这美貌少年率雄师挺入,环视目瞪口呆、被他的风仪迷得痴呆的上海父老,微笑道:“上海滩,我回来了。大上海,这富庶的宝地,上一次,你的繁华拒我于门外。如今我归来,定让你这华丽非凡的十里洋场化作焦土烂泥、残砖断瓦!”

    此人归来,上海震惶。当天夜里,数年来一片黑暗的黄公馆突然变得灯火辉煌。“小八股党”亲自持枪警戒,逼仄的狭室之内,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金廷荪等人个个满面焦惶,一起低声商讨避祸之策。

    1927年2月24日,号称10万大军的奉军精锐入沪,黄公馆里举行了秘密会议。

    会议由久不闻世事的黄金荣主持,这一年,他已经60岁了。

    黄金荣说:“诸位,事急矣,上海滩危在旦夕,百年繁荣有可能终止如今。所以,我请诸位来是想商讨一个万全之计。”

    然后,张啸林发言:“诸位,先由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入驻奉军的背景,各位都把耳朵竖好,吓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先给诸位介绍一下统率奉军入沪的美少年,毕庶澄。”

    “此人的身世、籍贯,我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早年他拜在前朝状元公张謇门下,大概算是张謇的门下弟子。那张謇可是前朝传奇人物,他门下弟子中最知名的就是北洋袁世凯。到了晚年,张謇收少年毕庶澄,推荐他到北洋冯国璋部下。冯国璋见毕庶澄聪明过人,就派他到军官学堂受训,毕庶澄终于熬出一个出身。此后,毕庶澄反水皖系,投入奉系阵营,出任张宗昌手下的旅长。”

    “两年前,毕庶澄护卫张宗昌,来到沪上。当时接待张宗昌的,是杜月笙和我张啸林。毕庶澄的主要工作是在我们几个打牌时乖乖站一边,替我们端茶倒水。唉,早知道这厮会有今天这种出息,当时我们对他客气点就好了。”

    “离开上海后,毕庶澄好像吃错了什么药,忽然智力大增。他轻而易举地替张宗昌化解了两艘战舰闹饷的骚乱,又含而不露地解除了一支对张宗昌构成直接威胁的鲁军。这非凡的能力让张宗昌对他刮目相看,从此视他为心腹大将。”

    “毕庶澄此番来到沪上,所统率的是张宗昌的心腹主力第8军,所拜官职为直鲁联军第五路总指挥兼第8军军长,兼渤海舰队司令。”

    “以上情形,是毕庶澄此前的经历。至于此人来到上海滩干了些什么,何以会把上海滩骇得婴儿不敢啼哭,这个就让杜月笙讲给你们听听吧。”

    于是,杜月笙接着发言:“诸位,晓得咯,眼下我们的情形,可以说是大势已去、前景不妙。”

    “两年前毕庶澄冶游上海,只是张宗昌的一介跟班。但大上海的繁华,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引以为恨的是他当时的地位不高,没有受到期望之中的尊重。这种情况积下了他对我们上海的重重怨气。”

    “此次他再回上海,连火车都不下,就在北站的一角征用了几辆空车皮,成立了他的作战司令部。他自己带着几个参谋,就在狭窄、沉闷的车厢里,指挥军队,布置防务。其背城借一、血战到底的决心,可见一斑。”

    “此时,毕庶澄的士兵已经占领了上海,都是些操着山东话的侉子兵,他们占据道路,强拉夫丁,强赊硬买,于大街小巷之中,垒起了重重沙包,拉起了道道铁丝网,架起了机关枪与大炮。”

    “毕庶澄对上海的怨恨,显然无意掩饰。他公然以大上海为战场,视黎民百姓的性命为草芥,此举已经引发了整个上海的大骚乱。有钱人纷纷拖儿带女,逃入租界。没钱的穷苦百姓,只能捧着家里的坛坛罐罐,没头苍蝇一样四下里乱逃。但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行将落下的炮弹,注定了就在他们头顶。”

    讲到这里,被张啸林插话进来:“先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就分析一下,毕庶澄这小白脸是不是北伐军的对手?”

    “这个,殊难断言。”杜月笙苦笑道,“先说北伐军,自打在广州誓师以来,拥有200个团,兵员总数是264000人,枪支227000条。北伐军一路行来,虽说战无不胜,但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打到现在,已经是久战兵疲、难以为继了。”

    “而毕庶澄虽说只有几万人,号称10万,但可怕的是,他是张宗昌派来支援孙传芳的人,在他背后闷声不语的是‘东北王’张作霖,50万众的东北军,兼有日本人对他们的支持。双方对垒,是以整个大中国为战场,单以纯军事力量相比较,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不打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决不会罢休。但究竟鹿死谁手,殊难料定。”

    讲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黄金荣:“值此大中国沦为战场,上海滩行将化为灰烬的节骨眼上,黄老板,你是在座最见多识广之人,妖是老成精,姜是老的辣,可有什么消弭兵祸的法子,指点我等?”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黄金荣身上,等他答复。黄金荣心里嘀咕了一句:“我连露兰春一个小女生都玩不过,如今你们却想让我玩转北伐军与奉军的近百万人马,你们拿我当什么了?神仙也干不了这差事啊!”

    但风雨飘摇之际,如果他不开动一下脑筋,在场的人就更没有法子可想了。

    犯上海者,虽远必砸钱

    黄金荣终究是比别人多吃了20年的盐,当下分析道:“自上朝以来,中国就倒霉到家,整日里战事不断。无论何种花花世界、富庶之乡,连续这么百余年的战争打下来,都被打回原形,沦为没落。唯独上海,因为洋人强势开埠,财富才得以延续,才有了富饶的局面。”

    “但此前,上海也多次面临战火之厄,最典型的是太平天国时,‘忠王’李秀成统10万长毛军,戟指沪上。幸得犀利的火器,兼李鸿章的强大淮军,将长毛轰走,这才保住上海的繁华。”

    “清末民国初年,上海也多次面临战事,但这时候的上海财大气粗,犯上海者,虽远必砸钱。那一股又一股的武装势力,都在这个财富帝国面前败下阵去。”

    “所以,”黄金荣继续分析道,“若要避免兵火之劫,逃过生民涂炭。也只有两个法子可用,一是借助洋人之力,二是用钱砸,不信砸不死你。”

    听了黄金荣的话,杜月笙无语摇头。当然,他不会当面直斥黄金荣古旧脑壳。但他心里明白,当下中国的政治环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杀人不眨眼的军阀李宝章,也知道祭出“打倒帝国主义”的大旗,强迫租界交人。时下汇聚于上海滩交锋的几大政治势力,都在力求排斥洋人。这时候,不求洋人出面还好,洋人一出来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彻底失去了道义。

    但黄金荣说的第二个法子,却是极佳之选——用钱砸。只不过,在行动之前,必须解决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用钱砸,砸哪个?

    也就是说,当此之时,纵然是在座诸人,再怎么对政治不感兴趣,也必须在上海城下的几大政治力量之间选择其一。

    这个选择,绝不能出错。选择的势力,必须是温和的、对保持上海的繁荣持建设性观点的。如果选择错误,就意味着万劫不复。

    选择哪一个,不言而喻。但对于这个结论,仍然得由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黄金荣发表一番言论。

    黄金荣说:“要选择哪一方,先得弄明白我们是谁。我们不过是阴沟里的泥鳅,能有今日局面,靠的是道上朋友的捧场。但最重要的,是党人不以我们为江湖宵小,待我们如友如朋。所以,我们的选择是不言而喻的,今后不管党人用不用我们,我们自己都要尽量出力。如果有谁还对军阀存有侥幸之心,绝非明智之举。”

    于是,会议一致通过:用钱砸!砸死毕庶澄!

    1927年3月10日,美少年毕庶澄接到了“上海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与张啸林联名的请柬,他看也不看,随手扔到了一边。

    这时候想起给我发请柬了?早干吗去了?上一次我兴冲冲跟着张宗昌来,原以为你们这些上海烟土财主能有个独具眼光的把我于芸芸众生之中认出来,岂料想这所谓的上海大亨一个个全长着趋炎附势的嘴脸,只知围着张宗昌转,何曾把我放在眼里?现在想起来巴结我了?晚喽!这上海滩的繁华,以后只能成为幸存者的回忆。

    毕庶澄抓起电话,心说:要不要先在上海滩弄出点响动呢?也好让杜月笙这伙人知道点厉害!他的目光,忽然转向了扔在一边的请柬。刚才他粗略扫过,好像疏漏了什么。拿起请柬来,再仔细看看,看到宴请地点,毕庶澄的眼睛顿时瞪得灯笼大:富春楼?老六?花国大总统?

    当年上海滩票选花国大总统,是连海外都谈论不休的空前盛事。参加这场大竞选的,无一不是交际场上的名花绝色。万千人中,富春楼老六独占鳌头,夺得“花国大总统”荣誉称号。

    纵是毕庶澄心如铁石,手握重兵,但他那颗柔软的心仍然期待得到绝色佳人的抚慰。像毕庶澄这样生得貌美的自恋之人,最喜欢挑战高端美女,以证明自己过人的魅力。

    要不,就过去一趟,给他们个面子?毕庶澄思来想去,终于拿定了主意。

    每个人的喜好就是他的弱点

    1927年3月10日,毕庶澄离开他的指挥所,只带了几个贴身卫士,轻车简从,前往富春楼。

    他故意挑选了一袭极普通的灰色长衫,在他看来,衣衫越是简单,越能凸显出他的人品非凡。

    汽车在富春楼前停下,只见杜月笙和张啸林各自一袭长衫,疾奔过来替他开车门。毕庶澄微微颔首,杜月笙正要开口,后面张啸林的大嗓门已经响了起来:“妈了个×,毕将军别来无恙,将军果然是人中龙凤、公瑾再世,今儿个让我老张开眼了。”

    毕庶澄听了“妈了个×”顿时气急攻心。忽然想起来,两年前张宗昌抵临沪上,张啸林接待,也是这副德行,开口就是“你妈了个×”,当时听得张宗昌欲哭无泪,挤兑张啸林说:“我是张小帅,你是张大帅。”

    张啸林连这句挖苦话都听不出来,还以此自诩,认为张宗昌给他面子。

    毕庶澄万般无奈地望着张啸林,感觉自己被他打败了。自己是赴宴来的,总不能因为张啸林这人脑子有毛病、见谁都骂,就一枪崩了他吧?

    不能把他崩了,就只能让他骂了。瞥见旁边杜月笙一张苦脸,毕庶澄忽然意识到,像张啸林这般德行,只怕杜月笙每日少不了被他骂。想到杜月笙困窘的惨状,毕庶澄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杜、张二人也随之大笑。

    杜月笙和毕庶澄的笑声是“哈哈哈哈哈哈”,而张啸林的笑声则是“哈哈哈哈哈,你妈了个×”。

    没办法,毕庶澄不能和张啸林这种粗人计较,心里再怎么不喜欢,脸上也只能强作欢颜。

    与杜月笙拾级而上,进了富春楼,被请进一间雅室。

    这间雅室极其简单、普通,没什么华丽的装饰,也没有气派的家具。只是墙壁上挂着两幅写意风格的名人书画。站在这间普通的房间里,毕庶澄却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这间房间似乎极雅致,但雅在什么地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毕庶澄心不在焉地坐下,听杜月笙略怀歉意道:“闻知将军大驾光临,老六她不胜欢喜,正在楼上化妆。”

    化妆?这时候毕庶澄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感觉这间屋子别有情趣,原来是因为房间里飘拂着一种淡淡的幽香——女人的体香。霎时间,毕庶澄对闻名已久的富春楼老六充满了好奇。

    于是,3个大男人在房间里各自坐定,一边聊天,一边等老六化好妆下来。几杯茶过去,大家的话题已经聊完了,楼上却悄无声息。毕庶澄正感觉烦躁,只听张啸林打趣道:“将军可曾听说有关富春楼老六还有首《木兰辞》?”

    “《木兰辞》?”毕庶澄摇摇头,“未曾听说过。”同时心说:你张啸林一个不学无术的流氓,懂什么《木兰辞》?

    张啸林道:“我听人说,这首辞是这么写的:‘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见伙伴,伙伴泪两行,同行十二载,终于等你化好妆。’”

    毕庶澄怔了一怔,冷不丁发出一阵大笑,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话题马上变得随意,彼此之间的距离感消失,3人随意爆粗口,继续等老六下楼。

    毕庶澄感觉过去了快3个钟头,天已擦黑。忽听轻灵的脚步声响起,3人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只见楼梯上婷婷袅袅走下来一个绝色丽人。

    那丽人不施脂粉,身着简单旗袍,虽然不见得多么惊艳,但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独有的风情。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打了个转,落在毕庶澄身上,然后嫣然一笑。

    见到那笑容,毕庶澄的心里霎时间有个声音狂嚎起来:“如果能一吻香泽,死而无憾!”

    只一个照面,少年将军毕庶澄就吃定了富春楼老六,轻易地拿下了她。见此情景,杜月笙、张啸林相视而笑,悄然离开,把场子留给毕庶澄折腾。

    为求一夕之欢,毕庶澄当场砸下缠头资2万大洋,堪称大手笔。

    要命的是,想拿下毕庶澄的非止一个富春楼老六。早在杜月笙精心布下这个香粉地狱前,就担心毕庶澄少年貌美,身边从不缺美女,怕富春楼老六师出无功,还请出了当时最有名的“四大交际花”。

    岂料毕庶澄竟是个“银样镴枪头”,甫一照面,就丢盔弃甲、缴械投降,被富春楼老六轻易俘获,独占头功。

    老六轻取毕庶澄,激起了“四大交际花”的无名怒火。头功让老六抢走,以后自己还怎么在上海滩上混?于是,诸女各施温柔手段,争相摆平毕庶澄,也好为自己赢取一席之地。

    这下子毕庶澄惨了,他如同一只肥美的白羊,被众女翻过来摆过去,肆意蹂躏,他自己倒是乐在其中。但这么一大堆人扎在一起,终日颠鸾倒凤也迟早会疲倦,总得有个喘气的时间休养生息吧?怎么个休养生息呢?要不,打麻将好了。

    富春楼大豪赌,从此成为上海滩的佳话。那几天,毕庶澄和富春楼老六等交际名花玩出了沪上最大的豪赌历史纪录,每次输赢都是天文数字。可是富春楼没有账房,也没有保险箱,毕庶澄只好让自己的副官扛着厚厚几大摞钱来付账。毕庶澄坐在桌上赌,副官或侍卫就拿钞票当凳子坐。输了,一只钱凳子搬过去;赢了,又一只钱凳子挪回来,玩得极其之嗨。

    毕庶澄醉倒芙蓉帐,富春楼剥光美将军。毕庶澄的日子过得舒服至极,可怜张宗昌、孙传芳和驻扎在上海城区的奉军全都急疯了。

    张宗昌、孙传芳和渤海舰队没命似的给毕庶澄拍电报:

    电讯:闻乱党遣说客往游海军总司令杨树庄,请毕将军留意勘查。

    电讯:海军总司令杨树庄忽进忽退,竟炮击渤海舰队,用意不明,行踪诡异,责成毕将军查清并报告。

    电讯:海军杨树庄部背信弃义,临阵反水,切断水路,你部已是腹背受敌,请毕将军立即制订撤退计划,宜速。

    电讯:南京告急,请毕将军火速率你部前往,阻击敌军。

    电讯:南京危急,毕将军你在哪里?请将军务必往援,切切。

    电讯:南京危殆,毕将军速往,万分火急。

    电讯:毕庶澄,你部究竟在哪里?见死不救,你还是人不是?

    电讯:救命!

    催命的电文一封接一封,副官不停地往毕庶澄面前递。毕庶澄不胜其烦,拿脚尖勾一下富春楼老六:“老六,你给看看啥事啊?”

    老六一封封打开看,看罢搁在一边。毕庶澄问:“啥事啊?”

    老六轻描淡写地回答:“没啥事。”

    “没啥事那就接着玩吧。”毕庶澄漫不经心道。

    于是,众女陪着毕庶澄继续豪赌。从1927年3月10日开始,赌到3月21日,足足赌了11天,一直赌到那封决定性的电报送来。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1927年3月21日,又一封电文送到,副官呈给毕庶澄。毕庶澄照旧丢给富春楼老六:“老六帮我看一下啥事。”

    老六拆开电报,顿时笑逐颜开:“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毕庶澄停住摸牌的手,问道:“啥意思?”

    老六说:“毕将军,这是张宗昌大帅拍来的电报,上面说,兹任命毕将军为海军副总司令,即刻生效。如此喜事,难道还不值得庆贺吗?”

    毕庶澄的心思全在打牌上,没听清楚,只听到“张宗昌”“任命”几个字,于是转过头狐疑地望着老六,追问道:“啥?张宗昌任命我做什么?”

    老六回答道:“海军副总司令,从现在起,你就是毕司令了。”

    “不好!”毕庶澄大惊失色,“张宗昌要杀我!”

    “什么?”富春楼老六浑然不解,“司令,你怎么了?明明高升了,你怎么会说张大帅要杀你?”

    毕庶澄皱着眉头斥道:“你晓得个卵蛋!我在张宗昌身边很久了,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当他想要杀谁的时候,必先笑脸相迎,提拔重用,用意不过是安抚对方,将对方诱到眼前杀之。我自打驻扎上海以来,寸功未立,一仗未打,张宗昌却突然升我的官,这叫无功受禄,大凶也。”

    毕庶澄问副官:“外边的战局,怎么个情形?”

    副官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司令,孙传芳死守南京,苦苦等不到援兵,不得已奔逃扬州。其余诸部也都渡江而走,退守江北。31号铁桥的守将已于日前溃散,京沪、京杭铁路也全被切断。”

    毕庶澄惊讶地望着副官:“喂,我说你啥意思?你莫不是在说整个江南就只剩下我们这一支孤军?”

    副官答道:“是这样。”

    毕庶澄大叫起来:“不可能!我不过就是打了几圈牌,怎么这战场上的格局,就翻天覆地了呢?”

    副官嘴角挤出一丝惨笑:“司令,你足足打了……11天牌了。”

    “11天怎么了?11天也才不过是……”话说到一半,毕庶澄失神坐下,“完了,没想到这圈麻将竟然打了11天。兵贵神速啊,11天足够让战场彻底翻覆了。”

    毕庶澄又想了想,恍然大悟:“糟糕,我这分明是中了杜月笙的奸计,他把我诱来……”

    一边的富春楼老六听到他怪罪杜月笙,适时接过话,道:“司令提到杜先生,昨儿个杜先生还来过的。”

    “他说什么了没有?”毕庶澄冷冷地问。

    老六茫然摇头:“他是来找别人的,我也只跟他打了声招呼而已。听他们男人说的都是打仗的事,好像是说北伐军的蒋总司令已经接受了孙传芳大帅的投降条件,继续让孙大帅保持五省总司令的名义。”

    “什么?孙传芳向北伐军投降?不可能!”毕庶澄吼叫起来。

    “怎么不可能呢?”老六委屈道,“我可是亲耳听到有人念蒋总司令的电文给杜先生听,电文大意是:如果孙传芳能够先行订定撤退江西、湖北各路军队的日期,准许公开设立国民党党部,开放人民组织集会之自由,筹备国民会议,其余的事,都好商量。”

    毕庶澄郁闷地看着老六:“你的记性蛮好嘛!”

    老六一本正经道:“司令就知道我所言不虚。如这电文中的措辞字句,可不是我这种足不出户的良家女子能够编造出来的。”

    “你这人尽可夫的小淫妇,竟然自称良家女子,那杀人如麻的李宝章岂不是万家生佛了?”毕庶澄悲愤地大笑起来。

    大势已去,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逃离这危险的上海滩。估计部队已经拉不走了,11天没露面,第8军恐怕已经沦落成散兵游勇了。

    他还不知道,就在他发现自己陷入困境之时,外边的上海滩上枪声大作,80万工人如猛虎出柙,决心夺取大上海。

    动手之前先动脑

    1927年3月21日,也就是张宗昌恼羞成怒,提升误了军机的毕庶澄为海军副总司令,意在诱杀他的那一天,上海80万名工人啸聚,称:上海工人阶级的政治斗争走入最正确之路线——暴动!

    霹雳一声暴动,工人将上海华区划为7大区域:南市、虹口、浦泉、吴淞、沪东、沪西、闸北。

    暴动工人率先起事的地点是虹口。这一带居住的工人多是从事电力、纺织和机器操作等行业,特点是组织严明。先是数万人悄然聚于街头,忽然发一声喊,冲入警察局,揪住猝不及防的警察一顿暴打,夺下枪支,把他们赶出警察局,赶到了街头。

    警察局被占领,警察们全都晕了头,不明白这些工人为何“突发神经”。

    隔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有警察回过神来,发觉这好像是一起精心策划的暴力行动,于是赶紧打电话向邻区的警察局求援,或者向上级机关报告。

    电话打过去,那边接电话的也是工人:“喂,这边的警察局已经被我们暴动工人占领,我们要以武装管理全区域,扑灭反动派。”

    这电话里说的啥啊?警察们根本听不懂。这上海滩头究竟出了啥子事体,他们更是一无所知。这种情况,就只能去找老头子问个清楚了。

    有这个想法的,当然是在帮的警察。虹口的青帮老头子又称“白相人首脑”,姓孙,名介福,力大无穷,脾气火爆,江湖人送绰号“铁胳膊”。他在帮中的辈分极低,和杜月笙一样,都是“悟”字的晚辈。正因为两人都是“悟”字晚辈,所以“铁胳膊”和杜月笙二人彼此惺惺相惜,情交莫逆。

    那一天“铁胳膊”孙介福穿着犊裤,正敞着肚皮在巷口纳凉,忽见几十名头破血流、衣服被撕得稀巴烂的警察哭着向他走来,当时他就震惊了:“咦?你们好像都是我的弟子,不都是警察吗?怎么,你们被人打了?这上海滩头,有人敢打警察?”

    “敢,而且人数极众。”警察弟子们向他哭诉道,“他们人多势众,突如其来,占领了警察局,把我们全都轰了出来,还抢走了我们的枪。”

    孙介福听了大惊失色,对发生这种事久久难以置信,半天回不过神来。半晌,他才说道:“上海滩,是杜先生的;虹口,是我‘铁胳膊’孙介福的。我们帮中兄弟,在上海被人欺负,是杜先生的事;在虹口被人欺负,是我孙介福的事。弟兄们,操家伙!”

    数百名青帮弟子同声应喏,各自操起家伙,跟在孙介福身后,气势汹汹地向警察局杀奔而去。

    途中,孙介福越想越气:伊拉也不想想,虹口是啥人的地界?

    孙介福这个人是个地道的粗汉。有多粗呢?他不识字,不听报,也不知道虹口之外的地界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北伐,也不晓得东征,只知道自己是虹口的大佬,后面还有杜先生罩着,任何胆敢在虹口对老子手下动手的人,老子跟你拼了。

    一两百人浩浩荡荡上路,途中遇到帮中兄弟就以手相招,大呼小叫。加入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三教九流,无所不包。等到了警察局门前,青帮弟子人数已经过千,加上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足足有上万人。

    “冲啊,敢在虹口地界撒野,兄弟们给我打!”孙介福振臂一呼,黑压压的人群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打喊杀声,朝警察局冲了过去。

    “砰砰砰”,占领警察局的暴动工人对准冲过来的人立即开枪,瞬间枪声、跌倒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数十名青帮弟子纷纷中弹倒地。

    “他们竟然敢开枪!”孙介福见此情景,大吃了一惊,立即对弟兄们招手,“没枪的赶紧退后,有枪的快挑个安全的地方躲着,给我往警察局里狠狠地打!”

    一时间,枪声大作,飞弹如雨,虹口地区已经沦为腥风血雨的战场。当地居民哭喊着向远处狂奔,人流之中,一辆轿车急行而来。

    杜月笙来了。

    杜月笙在家里正为自己的“美人计”而得意,酥骨大阵一摆,就轻松化解了毕庶澄数万大军的杀气,避免让上海滩蒙受战火之灾。正在得意之际,忽然有帮中小兄弟打进电话来,报告说虹口地界发生了大暴动,此时“铁胳膊”孙介福正率领青帮弟子攻打占领警察局的暴动工人。

    接到这个电话,杜月笙顿时就糊涂了:这是哪儿跟哪儿?怎么突然冒出来暴动工人了?这么大的事体,事先怎么没听人说起过?莫非是国民党暗中策划,配合北伐军行动的?

    杜月笙心里这样猜测,就打电话找国民党驻上海的负责人钮永健,想问个明白。不料,钮永健出去逍遥快活了,不在机关。接电话的是个小职员,根本听不懂杜月笙问什么,只是含糊潦草地回答,让杜月笙自己去理解。理解对了也好,理解错了也罢,反正都和他没关系。

    于是,杜月笙开始自作聪明地猜测:从接电话人的含糊语气来判断,并没有完全否定,倒是肯定的语气很明显。于是,杜月笙断定,虹口占领警察局事件必是国民党的正式行动。

    你行动也不告诉我一声,敢情拿我当夜壶了?撒尿时就把我揪过来,照我没头没脸地乱嗤。用完了往地下一丢,擦也不擦一下。

    虽然心里有几分幽怨,但国民党已成气候,杜月笙不敢流露出抱怨,还得想办法替国民党人擦屁股。他认准了暴动是国民党干的,终不能坐视“铁胳膊”与党人发生冲突,更不想看到上海因混战而陷入瘫痪,所以只能冒险赶赴战场,劝阻“铁胳膊”。

    杜月笙一到,立即声色俱厉地怒斥“铁胳膊”:“住手,你这是做啥子事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你晓得咯,占领警察局的朋友,正是响应北伐军的朋友。”

    生平头一遭被杜月笙叱骂,而且还是当着众多弟子的面,“铁胳膊”一下子就急了:“管他是哪一路的朋友,管他有多紧急的军国大事,既然要在我的地界发动,为啥狗眼看人低,事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杜月笙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一时情绪失控,让“铁胳膊”下不来台,于是哈哈一笑,伸手搂住“铁胳膊”的粗脖颈:“你总是这么直心直肚肠,你也不想一想,人家既然是在办军国大事,当然要保持机密。”

    当众给了“铁胳膊”一个面子,表示孙介福和杜月笙是合穿一条裤裆都嫌肥的生死兄弟。“铁胳膊”情绪稍有缓和。杜月笙立即发号施令,命令在场的青帮弟子解散,各自回家,至于那些中枪的人,立即送往医院,医药费用全由他出。

    现场处理得差不多了,“铁胳膊”讪讪地走过来,悄悄告诉杜月笙:“不早告诉我这是军国大事,耽误正事了吧?你看我刚才还派出一路人马,去攻打占领湖州会馆的暴动者。”

    “啥子?”杜月笙大骇,“千万不要,我马上过去阻止。”

    杜月笙立即登车,向着湖州会馆疾驰,未到地方,就看到半空中硝烟弥漫,耳听得枪声大作。青帮与暴动一方正打得不可开交。杜月笙到了之后,立即喝令青帮人后撤,战事至此得以告终。

    目前为止,杜月笙所见到的只是7路暴动人马中的一路,另外6路也于同时发动。上海华界一时间弹雨横飞,形势极为混乱。

    杜月笙经历的虹口之暴,其实是第二路,第一路是南市。

    1927年3月21日中午,南市街头出现大批群众集结,其中不乏携带枪支者。下午1点半,一声枪响,集结的人群齐齐发动,呐喊着冲入警察局,把警察掀翻在地,抓胳膊揪腿,扔出了门外。

    警察局被占领,正在街头巡逻的警察也遭到袭击,被打得满地乱爬,枪支警械被夺走。

    南火车站被占领,暴动者开始用机车运送人员,协调全市的暴动。

    第三路人马,负责的是吴淞口炮台区。

    这里地方不大,人口不多,恰恰是驻军的好地方。当暴动者赶到这里集结时,发现这里驻扎着大批直鲁军士兵,全都是操着山东口音的毕庶澄部下,因为长达11天与总指挥官失联,军心涣散,士兵正在大量逃亡。

    暴动人群一拥而上,先揪住落单的士兵一顿胖揍,夺走他们的枪械。逃亡的士兵不敢恋战,仓皇爬上火车逃走。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前方路口的铁路早已被暴动人群拆断,火车开到天通庵,“哐当”一声突然出轨倾覆,把车上的士兵像沙袋一样抛了出去,摔得他们头破血流、腿折胳膊断。

    这下子,山东兵火大了,当即以火车为掩体,架起机关枪和步枪,向不断袭扰他们的暴动人群开火。暴动的人群虽然人数众多,但枪支数量不足,论战斗力更比不了训练有素的山东兵。被山东兵扫射一通后,暴动一方顿时伤亡累累,能跑的人悉数逃尽。

    山东兵正自得意,却不想他们的顽抗之举激怒了暴动者。大批持枪暴动者从刚刚被杜月笙摆平的虹口警察局涌出,沿途各路人马纷纷加入,人数不少于3万人,浩浩荡荡杀到通天庵,将山东兵团团围困起来。

    紧接着,双方排枪互射,机关枪狂扫。战事从下午开始,一直打到了晚上。山东兵以为晚上可以休息,不料暴动方又新来了生力军,双方继续缠斗,打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分,战事仍未休止。

    山东兵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没有睡觉,也没有给养补充,再也支持不下去了。于是,他们组织兵力极力突围,从正北方打出一个缺口,踏着战友的鲜血和尸骸,杀到水边,忽然发现水面上有船,顿时大喜,夺船而走。

    至此,第三路吴淞口暴动演化为通天庵血战,以山东兵的逃窜告终。这一路人马也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第四路,是闸北。这一路属于池鱼之胜,第三路吴淞口战事扩大,战火蔓延,把闸北给烧了进去。于是,闸北这一路也大获全胜。

    第五路,是浦泉,这一路也是波澜不惊,夹杂在其他诸路的乱战之中,问题稀里糊涂地被解决了。

    第六路,是沪西。沪西之战,最是可圈可点。这一路人马先于曹家渡警察分局附近集结,发一声喊,冲进去把警察全部抓了起来,不仅缴了他们的械,还扒了他们的衣服。

    然后,暴动者换上警服,想混入第四警察局来个里应外合。不料,被第四警察局识破,阻于门外。无奈之下,双方只好用枪说话。这一场血战,警察负责守,暴动者负责攻。激战之中,这一区域的暴动总负责人中枪牺牲,但最终警察局被成功拿下。

    最后一路,是浦东。

    浦东是什么地方?此地距杜月笙的家乡高桥镇只有十几里路,可以说是杜月笙的家。所以,这一仗不能少了他。

    失职、渎职就要承担责任

    1927年3月21日,浦东街头,大批人群集结,冲入警察局中,俘获警察150人,缴获枪支100多条及弹药无数。

    暴动者有了武装,逗留在浦东活动的李宝章大刀队的报应终于来了。

    暴动者沿途追杀大刀队,大刀队每队只有8个人,虽然杀人不眨眼,但终究无法抵抗得了复仇者人多枪多。许多大刀队当场被活活打死,余者都是些精明人,见势不妙,急忙脱了军装,混迹于人群中逃之夭夭。

    暴动者迅速向前推进,来攻打商团并夺枪。前行中,只听得商团驻地枪声震耳:奇了怪了,是哪个抢了先,先行对商团发起进攻的?走近仔细一看,攻打商团的,原来是毕庶澄的第8军。

    第8军士兵突攻浦东商团,这是有讲究的。这个讲究,叫做“打起发”。什么叫“打起发”?就是军队准备放手抢劫之前,先行将目标地盘中的武装力量解决掉,等到抢劫的时候,就没有人敢妨碍自己了。

    第8军打的主意虽然好,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正当他们向商团冲杀之时,暴动者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一顿狂射,第8军立即兵败如山,丢下武器,抱头鼠窜。

    打败了第8军,暴动者继续攻打商团,并喝令:“里面的人听着,限你们3分钟之内把枪统统交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商团回答:“不可以。”

    暴动者问:“为啥不可以?你商团是比警察胖,还是比警察更能吃?人家警察都缴枪了,你们凭什么不缴?”

    商团回答:“枪是杜先生给我们买的,缴出去就无法对杜先生交代格。”

    这句话,一下子瓦解了暴动者的阵营。暴动者这边,多有对杜月笙有好感,或者平日里接受过杜月笙恩惠之人,听商团提到杜月笙,气势一下子就馁了。可馁了不行,馁了还怎么暴动啊?

    于是,暴动者转而改为和平攻势,政策攻心:“欢迎商团参加暴动!”“欢迎商团加入,跟我们一道做革命军的先锋!欢迎商团加入,跟我们一道管理浦东。”

    商团犹豫不决,派人打电话向杜月笙请示。

    杜月笙接到电话,回答说:“性命要紧,请各路朋友尽量避免冲突,如果人家一定要咱们缴枪,先缴了也不是不可以。”

    商团回答:“好格,我们听杜先生的,不跟他们打。”

    杜月笙说:“这就对了嘛,外边攻打你们的兄弟,是蒋总司令的人,是北伐军的人,跟咱们都是一家人。人家所谋者,军国大事也。咱们一定要有大局观念,配合人家才对。”

    实际上,暴动者所奉并非蒋介石之令,可是杜月笙与政治相隔膜,哪里晓得这些?在他的调停之下,浦东这一路人马也圆满地完成了暴动任务。

    暴动者终于亮出了他们的名号——“工人纠察队”。

    拥百万之众、枪数万条,都穿着蓝布短打,臂缠红布条,纠察队于长街集结,发布最后的战令:“再接再厉,消灭盘踞在北火车站和商务印书馆的顽固敌人!”

    真正开打了,绝对是一场硬仗。

    据守北火车站的,是张宗昌手底下武器最精良、打仗最凶悍的白俄军,堪称张宗昌的身家老底。由于百年积弱,国人的心里早已种下了畏惧洋人的病根。张宗昌就是利用国人的这种心理,收编了一支白俄武装。以往在战场上,只要白俄武装出现,不等开打,对手早已吓得号啕大哭,举手投降。白俄武装是张宗昌部的核心,说是其军魂也不为过。把这支比自己心肝还重要的力量交给毕庶澄,足见张宗昌对毕庶澄的信任和倚重。

    见工人纠察队来攻,白俄军冷笑一声,于铁甲战车之上架起机枪快炮,一通狂扫。一时间,火车站前近两百人伤亡。

    单说战斗力,工人纠察队与白俄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单靠火力,纠察队这边是没指望的,只能采用火攻之术,期冀万一。白俄军的回应是,你放一次火,我就反攻两次,把你们赶得远远的,我们好回来吃饭。

    结果,纠察队3次采用火攻,白俄军竟然搞了6次反攻。

    这场血战,表面上看,白俄军似乎占尽上风,实际上却是居于绝对下风——白俄军的弱势在于群龙无首,没有指挥官。此时,他们的指挥官毕庶澄正在富春楼上逍遥快活。

    更惨的是,白俄军没有援军,没有后勤补给。虽然纠察队被打败6次,但每次纠察队卷土重来,白俄军这边的心理压力都要加大一成。再不懂军事的人也知道,仗如果这么打下去的话,打到最后,白俄军只能找机会突围。

    突围的机会,比他们预期的来得要快。

    1927年3月22日上午,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师长薛岳率部开进上海。据守商务印书馆的直鲁军突围而去,不知所踪。北火车站的白俄军冲入租界请求避难。

    工人纠察队杀入北火车站,拿下商务印书馆俱乐部,并在此建立了工人纠察队总指挥处,由枪法如神的顾顺章出任总指挥。

    到了这一步,毕庶澄还不走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只能依依不舍地与富春楼老六告别。登上火车,毕庶澄居然还亲切会见了一名记者。

    毕庶澄高瞻远瞩地教导道:“你们做记者的,要多写一些鼓舞人心、振奋人心的正面消息,不要造谣传谣,时刻要有全局观念。这是我对你们的期望,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记者道:“毕将军,听说你被北伐军忽悠了,北伐军骗你说他们决不挥师入沪,结果薛岳还是带着军队来了,此时白俄兵正在满城抓你们,你对此有何看法?”

    毕庶澄叹息道:“你们这些做记者的,不认真核实报道,只知道耸人听闻,吸人眼球,天天传播谣言,请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这样做,对得起我对你们的殷切关怀吗?对得起人民群众对你们的厚望吗?”

    说罢,火车开动,毕庶澄离开上海。一到青岛,他就被张宗昌诱到济南,指控其私通共产党。毕庶澄哭天抢地,替自己辩白,坦诚自己私通不假,但私通的是富春楼“花国大总统”老六,绝不是共产党。辩解无效,被执行枪决。

    杜月笙阻止毕庶澄荼毒上海的行动,取得了完美成功。但接下来,他发现自己的麻烦大了。

    重整山河,匡正规范

    上海时局,云谲波诡,变幻莫测。

    1927年3月22日,北伐军薛岳部开进上海。当日接获大量商民投诉,请求恢复秩序。

    23日,薛岳下令取缔散兵游勇,上海临时市政府成立,工厂是日复工。

    24日,南京事件爆发,大批士兵进入英美使馆,英美兵舰开炮。

    25日,洋人军队于上海登陆,白崇禧发表声明,承诺非外交手续,无以解决租界问题。

    26日,国民党“宁汉分流”迹象初显,蒋介石遭到同样身为孙文继承人的汪精卫一方的强力挑战。

    就在这一天,黄公馆秘密来人,召杜月笙、张啸林前往议事。

    杜月笙到了黄公馆,只见黄金荣一身新衣,满面笑容,听他对自己说:“今朝,我要叫你会一会老朋友。”

    “老朋友?”杜月笙假装愕然,“老朋友不是都在这里了吗?”

    黄金荣麻脸皮一翻:“这帮老朋友,是经常见面的。我现在要叫你见的,是一位分别了多年的老朋友。”

    杜月笙问:“究竟是哪一位?”

    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大笑,走出一个虎背熊腰、浓眉细目的大汉。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目光灼灼、满脸透出精明的中年绅士。

    一见到那大汉,杜月笙就惊喜地叫了一声:“杨虎杨大哥,竟然是你。”

    “哈哈,”昔日的党人杨虎大踏步走过来,热情地拉着杜月笙的手,说,“来来来,月笙,我替你引荐一位英雄人物——陈群陈人鹤,江湖人称‘陈老八’。”

    杜月笙听了一头雾水:陈群陈老八怎么会是英雄人物呢?

    坐下来细聊,才知道这位陈老八是国民党要员,曾经兵不血刃,在汉口顺利收回占地115英亩,住有外侨712名、华民7288人的英租界。

    杨虎与陈群潜入沪上,秘密约谈“三大亨”,究竟有何用意?其实用意很简单,就是希望杜月笙能够出面,组织一支民间武装。

    组织一支民间武装,目的是什么?只要先看看这支民间武装的名称叫什么,就会了然于心了。

    杜月笙要组建的这支武装,叫“共进会”。“共进会”是什么意思?

    话说清朝咸丰年间,洪秀全、杨秀清崛起两广,组织太平天国军队,攻下了大清帝国的半壁江山。湖南士人曾国藩练湘勇以制之。经过漫长的拉锯战,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最终攻入天京(今南京),彻底消灭了太平天国政权。但诡异的是,就在曾国荃的军中,出现了一个秘密社团——哥老会。

    得知哥老会意在颠覆满清朝廷之后,曾国藩大为震惊。为了避免哥老会予人口实、被朝廷列入剿灭的黑名单,同时又避免功高震主,惹朝廷忌惮,他当机立断,裁撤湘军。从此,哥老会漂泊无依,流入四川。到了晚清年间,他们又在湖南大地复燃,扛起了推翻清朝的历史重任。

    哥老会第一任老龙头,名王秀方,江湖绰号“四脚猪”,能在平地上蹦起丈余高。他与康有为、谭嗣同进行政治合作,起事时不幸遭到清兵剿杀,因此殒命。

    第二任老龙头,神秘至极,传说中的名字有10多个,但留在历史上的名字叫龚春台。他奉孙文先生号令起事,也被清廷镇压,战死军中。

    第三任老龙头,名叫马福益,其人身手敏捷、神勇无双。他与党人黄兴合谋起事,不幸失败。他被清兵团团围困,但依然力战到底,最终被俘,英勇就义。

    至此,哥老会有3任老龙头遭清廷杀害,与清廷有血海深仇。后来,哥老会第四任老龙头焦达峰化名冈头樵,渡海去日本寻找组织,矢志灭亡清朝。

    在日本,焦达峰成功找到了同盟会领袖孙文,但是他发现同盟会不尽人意,能办实事的人太少,而且行动起来千头万绪,扯皮不休。焦达峰不满之下,索性一脚踢开同盟会,另起炉灶,另建组织。

    焦达峰创建的这个新会党,叫“共进会”。“共进”之意,无非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前进。

    共进会创立之后,党人黄兴对此强烈不满,指其分裂组织。焦达峰不予理睬,自行回国开始起事。他率共进会大举进入湖北,搞起“抬营”之策,游说新军士兵加入。最终,这个组织于湖北新军之中揭竿而起,打响了武昌首义第一枪,并最终倾覆了清朝,建立了民国。

    简单地说,孙文先生起事所凭借的武装力量,多是江湖会党。从这个意义上说,共进会推翻了清朝,建立了民国,也错不到哪里去。

    这就是共进会的沿革。杜月笙之所以将他的私人武装命名为“共进会”,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要重整河山,匡正规范,清党!

    十字路口的抉择

    中国革命史,如果求诸细节,在某种程度上实际上是一部中国会党史。

    这部历史的特点,就是会党成员多来自社会最底层,力图走向社会上游。但人类社会的自然分布规律决定了只有少数人盘桓于固有的位置上,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走进公众视野。从政治社会学角度来说,社会位置的固化,与人性上进的本能构成强烈冲突,赋予了身处社会底层的人永恒的暴力特质。

    此前的历史,是遵循阶级阶层存在的规律而行事,不需要选择,只需要行动。但在1927年,新政治规则由上而下,贯穿了整个社会。唯独这一次,他们需要一个选择:是选择激进,还是选择更激进?

    任何一个选择都是有其必然性的,我们只能描述细节。细节就是陈群、杨虎联袂入沪,向杜月笙提出一个要求:希望面谒青帮老头子张镜湖。

    杜月笙向黄金荣转达了他们这一要求后,黄金荣深感苦恼,倍感无奈。因为他是倥子,属于未入帮却打着“青帮”的旗号行事的假冒伪劣一族,根本没有资格引荐人给青帮老头子张镜湖。

    好在杜月笙不止一次与张镜湖的门徒吴昆山打过交道,再加上陈群、杨虎显赫的身份,最终这一合作得以顺利达成。隐世已久的张镜湖重出江湖,再开香堂,陈群和杨虎成为青帮“通”字辈的弟子。

    至此,一个空前奇特的社会政治联盟形成,国民党人与青帮在政治目标上达成共识。前者,需要一个公众的表征以证实自我存在的合法性;后者,则需要在极端与更极端二者之间试图寻求一个温和的定位。

    不久,曾在民国建立之初,企图用炸弹炸死徐宝山的王柏龄突然出现在上海滩。此人是党人中勇猛彪悍的行动派,他的到来标志着青帮底部的分化与破裂已经不可避免:于两难选择之际,这个社会阶层再度冲击自我的行进目标。

    历史与实践证明,他们注定了必将失败。

    此前,他们的失败是因为他们走得太快,走在了大时代之前。这一次,则是因为他们走得太慢,落在了大时代之后。走得太快,他们因其自身的暴力特质,必然会遭受到残酷的惩罚与伤害;走得太慢,只能沦为暴力的猎物。

    此时,中国的历史正狂飙突进,如海潮汹涌,惊涛拍岸,把这个特定的阶层拍得粉身碎骨。

    各怀鬼胎,同床异梦

    1927年3月27日,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抵达沪上,怅望着战火未尽的上海街头,叹息道:“我以前在交易所买的股票仍未‘割肉’,现在也该拉出个‘小阳线’了吧?”

    是日,蒋介石电召程潜,与其两次晤谈,希望能游说他放弃效力于汪精卫,选择加入自己的阵营。

    程潜虚与委蛇,一离开蒋介石就奔赴武汉,并下令己方的军队不再听从蒋氏之命。

    同一天,汪精卫由法国绕行苏俄,抵达沪上。蒋介石发动军中力量,以通电的形式对汪施加压力。

    28日,国民党留沪监察委员蔡元培牵头,发起通电,要求清党。

    29日,上海临时市政府成员宣誓就职,与会者表态站队。

    4月5日,汪精卫与陈独秀发表《汪精卫、陈独秀联合宣言》,要求国民党继续贯彻孙文之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之政策。

    同道之人向汪氏发起激烈攻击,汪氏不支,悄然离沪赴汉。

    孙文身后的两个继承人蒋介石与汪精卫,如民间俗语云:终究是一枚槽子上拴不住俩叫驴,就此分道扬镳。

    1927年4月8日,蒋氏在上海整顿旗鼓,以蔡元培、何应钦、陈果夫等13人,成立上海政治委员会。

    南京,在事实上已经成为汪氏的领地。共产国际代表鲍罗廷在汉口他的家中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决定: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迁到南京,并下令武汉军事委员会要准备以南京为中心,制订作战计划。

    南京的国民党人搭起台子,写着“欢迎汪精卫”字样的标语,贴得满城都是。欢迎汪精卫的会场设在公共体育场,欢迎的人群早早抵达指定地点,人手一面小彩旗,于焦灼不安之中翘首等待汪精卫抵达。

    来了,终于来了。

    远方烟尘起处,一列军人簇拥着当中的一名军官,“迤逦”而近。欢迎人群顿时兴奋起来,事先安插在人群中的党务人士立即带头振臂高呼口号:“热烈欢迎汪先生!”“汪先生是孙中山革命政策的继承人!”“打倒新军阀!蒋介石是新军阀!打倒蒋介石!”

    激昂的口号声中,那队人马迅速靠近,欢迎人群载歌载舞,拥上前来,只见马背上一个将军剑眉星目,身材雄健。

    欢迎人群看得目瞪口呆:来的这人竟然是蒋介石,汪精卫哪里去了?

    片刻之后,混杂在人群中的党务人士机智地把口号一改:“热烈欢迎蒋先生!”“蒋先生是孙中山革命政策的继承人!”“打倒新军阀!汪精卫是新军阀!打倒汪精卫!”

    蒋介石踌躇满志,顾盼自雄,出其不意地突入南京,把竞争对手汪精卫压缩于汉口一隅,并悉数抓捕“左”派。

    而在上海,两日之后,陈群突然接到共产党人李立三的请柬,邀请其前往大西洋饭店赴一趟饭局。

    接到请柬,黄公馆顿时就炸开了锅。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一致认为饭局有诈,鸿门宴也说不定。如果去,只恐陈老八有去无回;如果不去,又未免露出怯意,遗人笑柄。

    不去不行,去了还必须活着回来。于是,黄公馆精锐齐出,皆身着钢丝马甲(相当于未升级版防弹衣),腰揣大号手枪,乔装成黄包车夫、小店主、过路行人等,将大西洋饭店暗中包围得水泄不通。

    岂料会面之后,李立三竟毫无敌意。陈群惊讶之余,猛然惊醒:原来,共产党人视底层的劳苦大众为自己天然的同盟军。其部分在沪的基层组织与青帮错合杂陈,丝毫也未意识到青帮已经跳到了蒋介石的船上。此次宴请,不过是试图沟通双方的一个友善表达,共产党人未想到过杜月笙等人手中的这支暴力力量会成为革命的隐患。

    双方晤谈,李立三虽然知道杜月笙这边成立了共进会,但以为这个共进会不过是江湖上的普通帮派,而且对其组织纲领和暴力目标一无所知,因此大意轻心。如果李立三知道底细,当日的大西洋饭店就是一场厮杀的大战场。

    以无心算有心,共产党人严重低估了自己所面临的巨大风险,最终导致在1927年这个特定的年份里,被驱逐出权力中心。

    痛下狠心,借路杀人

    1927年4月11日深夜,英租界极有实力的蔡福堂叩响了工部局总董费信惇的大门。

    费信惇打开门,蔡福堂单刀直入道:“今日登门,有一事相求。”

    费信惇问何事。

    蔡福堂说:“十二日凌晨,杜月笙先生有队人马要通过大英租界,请准予放行。”

    “杜月笙?”费信惇满头雾水,“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蔡福堂道:“我们要借道攻打工人纠察队总部。”

    费信惇叹道:“蔡先生,你一定是被魔鬼攫住了。那工人纠察队,可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战斗力量。现今我们租界之内,就有士兵2万多人,再加上黄浦江面的兵舰与炮艇,如此雄厚的兵力都不敢招惹纠察队。杜月笙仅凭在街头上纠集一些乌合之众,就敢向纠察队挑衅?我猜会死得很惨。”

    蔡福堂说:“老费,你熟悉杜先生,应该知道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费信惇笑了:“但是这次他做了。我猜他一定疯掉了,请允许我为你介绍一位神经科医师。”

    蔡福堂劝他道:“老费,你怎么这么麻烦?杜先生不过是借道而已,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费信惇说:“我确信我没有拒绝杜先生的本意。”

    蔡福堂说:“那就是答应了?”

    费信惇说:“我不能对你的单方面理解给予确信。”

    蔡福堂道:“那你到底啥意思?”

    费信惇说:“叫杜月笙他自己来,你不够格跟老子扯淡!”

    蔡福堂回去,把费信惇的答复告诉杜月笙。杜月笙立即起身,去见费信惇。

    见面后,杜月笙厉声道:“我今天来,只有一句话,4月12日,我的人要过英租界,向你借路。这个仗我们打不打得赢,不劳你操心。顶好,你等我的人通过之后,立即拉上铁丝网,架好机关枪,倘若有人退回来,你尽管下令开枪。”

    蔡福堂站在一边,立即把杜月笙这番话翻译给费信惇听。

    费信惇呆呆地望着杜月笙,半晌,说了句:“行。”

    时间紧迫,杜月笙没有时间说更多。交涉结束,目的达到,杜月笙转身就走。

    回到杜公馆,杜月笙正要放松一下,旁边的电话铃声骤然响了起来。管家万墨林急忙拿起电话,然后捂住话筒,紧张地对杜月笙低声说:“汪寿华!”

    听到这个名字,杜月笙的脸色霎时就变了,一句话也不说,急忙掉头走开。张啸林见状,急忙抓起话筒,因为心情过于紧张,连惯常的张口骂娘都忘了,居然破天荒地斯文起来,问道:“是寿华兄吗?”

    话筒另一端说:“你是张先生?”

    “是我,老张。”张啸林结巴起来,“今天晚上老杜请客,你要准时来啊!”

    汪寿华说:“要来的,要来的。只不过,好端端的,杜先生怎么突然请起客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张啸林道:“没,没事,不不不,是有点小事,不大一点小事。老杜和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请寿华兄过来,比较方便一点,好吗?1个小时以后,就只有你、我和老杜3个人。”

    汪寿华:“好咯,1小时后我准时到。”

    张啸林放下话筒后,感觉背上冷汗涔涔,长吁一口气后再去找杜月笙,发现杜月笙早已躲上了楼。不仅杜月笙躲了起来,杜公馆中所有家眷一个个也都隐匿于黑暗之中。这是杜月笙一生中最黑的暗夜,终其一生,他都极为回避谈到这个夜晚。因为在这个夜晚,他背叛了自己,也犯下了江湖道上的禁忌。

    青帮的规矩极严,稍有触犯,轻则三刀六洞,重则取其性命,都是常见之事。但处置帮中之人,无论是名正言顺地开香堂,还是私下场合秘密处理,明正其罪是必不可少的程序之一,但是今夜,所有人都回避了这道程序。

    杜月笙蜷缩在楼上的卧室里,灯也不敢开。只是不时地瑟缩一下,两耳留神倾听着外边的动静。

    远处,有汽车的马达声清晰传来。汪寿华到了。

    汪寿华负责“工运”,自然也是在帮之人。他虽然见多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但从未听说过帮中兄弟处心积虑地实施过暗夜诱杀行动,所以,他对杜月笙的邀约毫无戒备,掉以轻心,按钟点来到杜公馆,只带了一个保镖和司机。

    汽车驶到杜公馆门前缓缓停下时,他没有注意到后面的黑暗之处,有辆黄包车正悄无声息地靠拢过来。

    汪寿华下车,只见杜公馆那扇黑色的大铁门向两侧滑开。他的动作向来极快,三步两步已经迈进门里,向灯火辉煌的楼房走去。

    汪寿华下车后,司机起步,想把车停好,忽然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车里走下来两条面目狰狞的大汉,两柄短枪同时抵在司机和保镖的太阳穴上:“不许吭声,继续把车往前开。”

    声音极为低沉,渗透着冰冷的寒气。这辆车和车上的人,从此彻底消失。

    汪寿华浑然不知身后事变,大步流星穿过庭院,快步迈向大厅,迈向死亡。

    汪寿华进入大厅,猛然吃了一惊。

    大厅里,一盏顶灯散射着刺眼的光芒,恰好照出一条大汉身穿一袭东洋和服,铁青着一张脸,薄嘴唇抿成一线。汪寿华看得清楚,此人正是“上海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

    张啸林两侧分别立着马祥生和谢葆生,两条壮硕如牛的大汉。

    见此情景,汪寿华情知不妙,掉头就走。刚一转身,左侧一条大汉突然猛力撞来,正撞在汪寿华的左胸上,这人是叶焯山。汪寿华被撞得痛彻心肺,痛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右侧一闪。

    右侧闪出顾嘉棠,铁钳一样的双手突然扭住汪寿华的右臂。汪寿华张口欲呼,前面又冲出来个芮庆荣,猛然伸出手捂住了汪寿华的口鼻,让他无法出声呼救。高鑫宝出现在汪寿华身后,与叶焯山、顾嘉棠、芮庆荣一起,4人合力将汪寿华架起来。

    “小八股党”中的“四大金刚”齐出,一击得手。

    听到外边的响动,杜月笙脸色大变,突然跳起,冲出门外,直跑到楼梯口,冲下面低喊道:“不要做在我家里。”

    “晓得了。”张啸林不耐烦地说,“瞧你那副样。给我把他架出去!”

    杜月笙手扶楼梯扶手,身体颤抖,忽然两腿一软,向下倒去。幸亏万墨林生怕他承受不了压力,始终随侍在侧,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看他脸色青白,瞳孔放光,惊得连声呼叫:“爷叔,爷叔!”

    杜月笙慢慢挣脱万墨林,慢慢站稳,机械地向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低语:“不能做在我家里,否则,以后就没有客人敢上门了。”

    叶焯山、顾嘉棠、高鑫宝、芮庆荣“四大金刚”将汪寿华架上车,趁夜驶至沪西,于一片树林中将其活埋。

    汪寿华之死,造成上海工人纠察队重心骤失,群龙无首。当时,工人纠察队堪称羽翼丰满,势头强劲,他们所拥有的力量比武汉的汪氏政权还要稳固,纵然是租界中2万洋兵也不敢问津。而杜月笙草创的共进会,更不被纠察队放在眼里。

    汪寿华被诱杀,为共进会夜攻纠察队增加了绝对性的胜算,导致了纠察队覆灭的直接结果。

    但风水轮流转,一转22年。22年后,参与诱杀汪寿华者,只剩下马祥生与叶焯山。两人这时候都已年逾古稀,又舍不得偌大家业,心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会有人还记得当年的事吧?就算记得,又岂会与我们这两个老头为难?

    这样一想,两人就留在了上海。却不曾想,共产党人对汪寿华被诱杀和共进会消灭纠察队的血海深仇,从未忘怀。马祥生与叶焯山双双被捕,被押到沪西公审。那时,马祥生老迈年高,对此情景大感委屈,不停地嘟嘟囔囔,辩解说那一夜他根本没动手,他就站在张啸林身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听马祥生絮叨不休,叶焯山火了,斥道:“祥生哥,你有完没完?事已至此,你以为嘟囔絮叨就能逃得过去?”

    马祥生这才闭了嘴。

    公审大会临近结束,主审官厉声喝问:“当年暗杀汪寿华,你们两个有份吗?”

    两人一声不吭,旋即被带下公审台处决。

    汪寿华血仇得报,还要等22年。此时,杜公馆里高高悬挂起一幅三国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图,6人站在香坛前叙过年齿,交换兰谱,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

    这6个人,老大黄金荣,老二张啸林,老三王柏龄,老四杨虎,老五杜月笙,老六陈群。此前及此后,这6个人的命运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但他们每个人的品行、观念与人格却是天差地别,甚至在眼下的时局前所做出的选择动因也完全不同。

    拜过把子之后,杜公馆大厅各扇门全部打开,闪出一排白衣侍者,手中各举托盘,大肉面、蟹壳黄、中西糕点,应有尽有。食物端上来之后,只见大门外边走进来黑压压100多人,都是共进会的大小头目。

    杜月笙站起来,面带倦容地说道:“不知道什么缘故,我近来觉得胆气跟精神都不比从前了。今夜的事情好像让我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唉,再过1个钟头,你们就要出发上战场了。说到上战场,对你们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体。所以,我给你们引荐一位传奇般的英雄人物,让他作为你们今夜行动的军事主官。”

    说罢,只听脚步声起,一个人自屏风后转出。共进会100多头目见到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低调是为了安全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人,叫张伯歧。这段时间,他天天泡在杜公馆,丝毫也不惹眼地坐在客人堆里,陪大家说说笑笑。像这种论本事一点没有、论食量全是吃货的白相人,在杜月笙家中十分常见,所以多日以来,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听杜月笙称其为传奇般的英雄人物,所有人都困惑不已:假如真如杜月笙所说,那刚才拜把子时为何将此人排除在外?

    如果将答案说穿,是很伤人的。不是杜月笙他们不想和此人结拜,而是他们根本不够资格与张伯歧称兄道弟。

    这个张伯歧究竟是个什么来历?要说张伯歧,得从早年间的鉴湖女侠秋瑾说起。

    “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满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这是“鉴湖女侠”秋瑾的诗。

    清朝末年,秋瑾游学东瀛,加入同盟会,矢志灭亡大清。但因为同盟会活动迟缓,秋瑾大失所望,并极为恼怒,于是在志士陈天华蹈海之后,毅然归国,联络浙江江湖道,意图大举。

    回国之后,秋瑾联络到了两位英雄:一位是浙江平洋党大魁首竺绍康,其人力大如牛,豪气干云,江湖称之为“牛大王”;另一位,就是张伯歧。

    张伯歧,是“牛大王”竺绍康的知交好友,有一身惊人的武艺,更兼枪法如神,是浙江道上排名第一的英雄人物。

    得此两位英雄相助,秋瑾欢欣鼓舞,于是与竺绍康、张伯歧策马山中,联络各路豪强。有一天,3人途经路边的一家小饭店,就把马拴在树下,进去吃饭。

    正当大家吃饭的当口,从路边突然钻出来个7岁的熊孩子。这孩子泼皮,见竺绍康那匹马神骏非凡,就上前挑衅。熊孩子直冲到马前,大叫一声:休走看拳!砰的一拳,击在马的鼻梁上。

    竺绍康那匹马,久走江湖,已通人性,正自安静地吃着草,突然遭到熊孩子的殴打。那匹马也不嘶叫,而是仰头后退一步。熊孩子不知此马精通“兵法”,还以为怕了他,就追上前一步,却被那马将扬起的头部重力下砸,就听一声惨叫,熊孩子被马头砸趴在地。

    那匹马一击得手,又踏前一步,张嘴咬住熊孩子的后背,“吭哧”一大口,熊孩子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痛死我了,救命啊!”

    听到熊孩子的惨叫声,正在吃饭的秋瑾3人大惊,赶紧丢下碗筷冲了出去。竺绍康急忙牵开马,张伯歧上前扶起熊孩子,检查过熊孩子后背的伤,见无大碍,呵斥道:“你这有娘生没爹养的熊孩子,怎么这么顽皮?那匹马是精擅技击的武林高马,你也敢招惹?真是活腻歪了。”

    叱骂一番后,张伯歧将熊孩子一脚踹开:“滚,以后别让老子看到你。”

    这件小事,似乎不值提起。但张伯歧万万没料到,十几年后,他竟然再一次遇到了当年那个被武林高马咬过的熊孩子。

    当然,熊孩子已经长大,不像小时候那么熊了,而是比小时候更熊了。

    这熊孩子赴日本,追随孙文,参加光复杭州之战,暗杀光复会首脑陶成章。民国成立后,熊孩子以蒋志清的名字在上海炒股,却因为股市行情不好而连续割肉、血本无归,一怒之下,南下广州,再回来时,身后却跟随着千军万马。

    这个蒋志清,就是日后的蒋介石、蒋总司令。

    张伯歧,也就是“鉴湖女侠”秋瑾的战友,是一脚踹飞蒋总司令的老前辈。

    一句话:这人是真正的元老,岂是黄金荣、杜月笙、杨虎、陈群这班小玩闹能够高攀得上的?

    这就是张伯歧于杜公馆中低调潜伏,只有在行动之时才走入公众视线中的原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事后想起来,从1927年4月11日下午开始,空气中就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一队队正规军开赴闸北,商家店铺早早落市,街头不见一个行人,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熄灯歇火,分明是感觉到了什么征兆。

    一条又一条的密报飞速传往工人纠察队总部。消息称:就在当天夜里,将会有民间武装联合军队向纠察队的据点进攻。

    但这些消息,全被纠察队忽略了。

    在上海,还有哪支民间武装,能和2万洋兵尚不敢招惹的纠察队相提并论?此种强大的实力,赋予了他们蔑视一切的信心。

    他们不知道,就在这一夜,超过16000人之众,拥有长短枪12000多支的共进会,已经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租界。

    租界内的所有机动车辆开动,负责将这些共进会成员运送到各个指定地点。杜月笙亲自出马,当然,为了安全,他选择了站在张伯歧身边,参加攻打商务印书馆工人纠察队总部的战事。

    1万多人的共进会从法租界出发,经由英租界,费信惇已经按照他和杜月笙的约定,将通往华界的道路全部开放。荷枪实弹的英国士兵垒起沙包,架起机枪,默不作声地看着共进会人经过。等全部人员经过后,立即拉起铁丝网,封锁了道路。

    共进会成员如潮水般涌向商务印书馆,包围了东方图书馆和印刷所两座高层建筑。所有人都躲在暗处,等待总指挥张伯歧发号施令。

    张伯歧缓步向前,将自己置于路灯之下,举起手中的勃朗宁手枪,迟迟没有下令。

    这是老派人物的老派玩法,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人表演个人秀的机会。看得后辈如杜月笙,目瞪口呆之余,在心中感叹一声:触那娘,这老头真会玩。

    隐于暗夜之中,能清楚地看到工人纠察队总部里,灯火通明,许多人来来往往,浑不知就在此时,大战已经拉开帷幕。

    张伯歧慢慢抬起手腕,将手表凑近眼前,计算着时间,随时准备发动进攻。

    共进会成员焦灼不安地等待着,仿佛等了几千百年,也听不到他发令。相反,大家看到他居然摇了摇头,慢慢放下手腕,感觉距约定发动时间还有很久。众人齐齐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一下。

    就在这时,张伯歧突然大喝一声:“散开!”

    这一声散开,就是约定的行动指令。听到这两个字,黑暗中的共进会人齐齐尖叫起来:“缴枪!缴枪!”

    暗夜无际,死寂无声。突然间,1万多人喊打喊杀,音响效果极为骇人。

    当先的敢死队在芮庆荣的带领下,呐喊着向大门里冲去。

    大门里闪出一人,戴着鸭舌帽,着帆布工带装,腰挎一枚盒子炮,正是工人纠察队的副大队长杨凤山。

    杨凤山喝道:“喂,喂喂喂,大半夜的,你们在这里吵吵啥?”

    芮庆荣疾冲上来,一言不发,将手中的勃朗宁抵在杨凤山的额头上,“砰”的一声,把杨凤山打死在当场。

    铁门里的纠察队员正处于放松状态之中,突见副大队长杨凤山被打死,惊叫一声,立即卧倒在地,用轻机关与盒子炮朝外边的人猛烈射击。与此同时,楼上楼下,楼里楼外,同时枪声大作,黑暗之中只见子弹划出道道光影,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笼罩在杀戮地带。

    交火开始,张伯歧大吼道:“紧贴墙根,往楼上打!”

    共进会人毛手毛脚,纷纷奔跑到墙根死角处,向楼上开始狂射。由于他们是在楼下仰攻,极为吃力,而楼上的纠察队员也无法打到他们,因此这一场交火,无法打出来个结果。

    就这样,一直打到天亮,共进会冲不进去,纠察队冲不出来。双方打得尽显疲态,枪声开始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上午9点多,26军第2师第5团开到,团长姓邢,名震南。他下车后先和张伯歧聊了会儿天,然后走出来,对着楼上的纠察队喊话:“我是26军第2师第5团团长,带得有公事,来调停你们的纠纷。你们必须遵守命令,立即缴械。倘若你们执迷不悟,我唯有替你们惋惜,任何严重的后果,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喊过话后,算是完成了公事,邢震南登车离开,把战场再度交给张伯歧。

    杜月笙已经在后半夜回去了,在家得知邢团长到来的消息后,立即带着黄金荣、张啸林、金廷荪等人,来到商务印书馆,商讨最后的解决方案。

    张啸林拿个望远镜,观察战场情形后,说:“这仗根本没法儿打,除非谁能弄来几门大炮。”

    黄金荣问:“哪里有大炮?”

    张伯歧拿眼睛看着杜月笙:“我听说大英地界小钢炮多得很。”

    张啸林吼道:“谁能从英租界借来小钢炮?”

    “我可以……张啸林!”杜月笙气得半死,“我去一呵(一口气,一会儿)就回来!”

    杜月笙再去找费信惇,费信惇这边连路都借了,再不借钢炮,前面的人情就全白搭了。于是,杜月笙如愿以偿,拉回来20门小钢炮。

    有了小钢炮,再从共进会人中找出会打炮的人手来,虽然不一定打得准,但火炮的威力终究是决定性的。

    “轰!轰!轰!”20门小钢炮齐发,当中5枚炮弹将印书馆的大门彻底轰得稀烂。共进会人精神为之大振,鼓噪冲入。纠察队殊死奋战,与共进会人展开肉搏,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结束了。

    这场消耗战,共进会与纠察队双方战死的总人数超过200人。共进会的死亡人数大概占到2/3,余下来的1/3都是纠察队人员。

    战事结束,被俘人员被押到杜月笙、黄金荣等人面前,一个个仔细查看过来——奇怪,顾顺章竟然不在其中。

    杜月笙之所以以1万多人的力量攻打商务印书馆,就是因为杜月笙断定,顾顺章应该在这里。没想到他竟然不在里面,万一他逃脱,卷土重来,后果就严重了。

    于是,杜月笙急忙清查其他几处战场。

    一是商务印刷厂,这里只打了1个多小时就停火了,被俘人员中并没有顾顺章。

    二是第三处战场,在南市,这里打得最为惨烈。纠察队架起水冷式机关枪,打得共进会鸡飞狗跳。后来,他们从第26军借来4挺马克西姆机关枪、12箱子弹,立即取得了压倒性的火力优势。近600名纠察队员不支,被迫缴械。

    在这两路所俘获的人员中,都没有见到顾顺章。

    再往下查,终于查出顾顺章被困于湖州会馆。原来,这天夜里,顾顺章确实是在商务印书馆,但下半夜,他听到湖州会馆方向传来零星的枪响,疑心生变,就带了2名卫士、1名军医和2个书记员,去了湖州会馆。

    湖州会馆是总工会所在之地。顾顺章到达后,发现并无异常,就坐下来喝杯茶。茶还没泡开,黑暗中突然闪出600多名武装人员,架起1挺机关枪,向湖州会馆狂扫。

    来的这600多人,正是杜月笙的共进会成员。湖州会馆都是平地,无险可守,双方只能趴在地上相互对射,比的是哪方面人手多。共进会占了绝对优势,没过多久就冲入会馆中,将顾顺章等人全部捉住。

    战事结束,工人纠察队8处据点被攻占,所有纠察队员被缴械,共进会缴获枪支2500余支,俘获人员超过3000人。

    中共负责人顾顺章被押到第26军第2师司令部,随后被释放。

    遇事要懂得变通

    1927年4月12日下午5时,上海戒严司令部司令兼第20军军长周凤歧发布通告,称:照得本日拂晓,本埠各处忽闻枪声四起,即经派人调查,据报系有工人及莠民暨类似军人持械互斗,势正危急等语……

    看了这个通告,张啸林气得肺都要炸了,破口大骂:“国民党,我可是替你流血卖命啊,你竟然骂我是流氓莠民!”

    杜月笙在一旁苦着脸,劝道:“啸林哥,我们只问自家做得对不对,用不着管人家说我们好不好。你就听兄弟一句劝,咱们把所有的枪械和弹药统统送到26军周凤歧处,表示咱们共进会也缴了械,可好?”

    “好什么?”张啸林对杜月笙怒目而视,“我偏不缴,你敢把我怎样?”

    杜月笙说:“不是,啸林哥,那你要怎样?”

    “很简单,”张啸林回答,“我不缴械,国民党还必须支付我们军费50万元,再给3000条枪,否则我就不陪你玩了。”

    一边的黄金荣慢慢过来,满脸幸灾乐祸,谆谆教诲道:“月笙啊,你这个小囝老是记不住大哥我对你的劝告。哥哥我是怎么对你说的来着?这个做人呢,要善良,要厚道。可是你怎么搞的,让自家兄弟,冲你大发雷霆?”

    “啸林哥……”杜月笙极尽悲苦。

    张啸林一声怒吼:“你不要打断我!”

    杜月笙:“没,我没打断你,我在听。”

    张啸林道:“靠了10年的挣扎奋斗,我们才有了今天这个场面。诚然,你说得好,我们是河滨里的泥鳅,积500年道行,才修成了鲤鱼。逆流冲刺,只知有逆流而不见其他,辛酸苦辣,唯有自家明白。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算是鲤鱼跳过了龙门。杜月笙,这些话,是不是你曾经说过的?”

    杜月笙:“是的,我有说。”

    张啸林开始了长篇大论:“你没忘了自己的话就好,即使是鲤鱼化龙也要饮水思源,时刻不要忘记是谁把它抬起来,让它跳得那么高的!你不要忘了,是你的手下兄弟!”

    “如今你的手下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有的在激烈的枪战中还被吓出了神经错乱、精神失常。可是,这些可怜的兄弟没有从国民党那边得到只言片字的抚慰,更没有得到1文钱,只留下个流氓滋事的恶名,让他的家人世世代代承受。”

    “你说‘我们只问自家做得对不对,不管别人说我们好不好,说这种放屁吹灯草的轻松话,那只是因为你付出的太少。你问那些战死在商务印书馆的兄弟,告诉他们说,不要问别人如何评价你,只要问你怎么还没死,试问他们能够接受吗?’”

    “啸林哥,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难听什么?”张啸林怒叱道,“我知道你一直跟黄老板别着劲,想压过黄老板。可你不说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人家黄老板家大业大,又省吃俭用,家里开了那么多的游乐场和戏馆,哪怕是万儿八千之众,他也养得活。你我这些年来,干的不过是过手财神,钱左手进来,右手出去,一点家底也没有积攒下不说,还要支付大笔的抚恤,给那些流血卖命的兄弟。就这样一味打肿脸充胖子,杜月笙,你可曾问过自己,你还能支撑多久?”

    杜月笙还想继续说:“啸林哥,你听我说……”

    “闭嘴!”张啸林斥责并咒骂道,“你眼睛瞎了吗?你耳朵里塞鸡毛了吗?你以为,虽然你欠下道上兄弟无以数计,但你有烟土有赌场,日进斗金,可以拿钱弥补你对兄弟们的亏欠。可是你错了,国民党这伙人比不了张宗昌,也比不了孙传芳。张宗昌和孙传芳千不好万不好,最多不过是个军阀。军阀是要脸的,可是现在的某些国民党人,满口党性,张嘴斗争,全无半点人味。”

    “没人味的人最可怕,做事没有底线,也不要脸皮,尔虞我诈、今是昨非。他们中的一些人是脱下裤子敞开来卖,偏又要在旁边立块贞节牌坊的政治骗子。”

    “这些人,他们会干尽恶心到家的损事。不信你走着瞧,不出3年,他们就会禁赌禁烟土,同时还会不停地朝你我伸手要钱,钱揣进他们衣兜,再转过身来骂我们是地痞流氓。不要说他们干不出来这事,他们已经干了!”

    杜月笙呆呆地望着张啸林,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啸林哥,你让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此前,我从未想过这些事。不过,一个人总不得一生就守着一样东西,穷则变,变则通。我相信,就算时局变了,天也无绝人之路,我们总能找到自己该吃的饭。”

    张啸林大怒道:“杜月笙,你脑子灵光,说变就变,什么时候也不差口饭吃。可是,追随你的那些兄弟们呢?他们变得过来吗?你替他们想想,他们不过是贩夫走卒,寻常百姓,可你忽悠他们,让他们去打仗送死,他们都会答应。蠢到这种程度上的人,懂得什么叫变通吗?”

    杜月笙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张啸林还不肯放过他,踏前一步,厉声道:“杜月笙,你心里打的算盘,无非是他们不懂变通,你可以,所以你仍然会赚到钱,回报他们,弥补他们。老子告诉你,你做梦去吧!你现在是人家革命的对象,是人家要打倒的对象!你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你还保得住谁?”

    就在杜月笙难堪之际,“哐啷”一声,门被推开,脸色阴沉的黄金荣出现在门口。

    “好啦好啦,别吵啦。出大事啦!有人不甘心纠察队的覆灭,要掀起全上海大暴动。”

    玩可以,但不要过界

    1927年8月15日,蒋介石下野。

    鲁迅先生称:一人下野,千人下坑。此言不虚。

    蒋介石下野导致了权力下移,落入各地官员之手。比如说,上海的陈群忽然之间发现自己成了皇帝。

    此前,陈群的权力就已经非常之大,可以随意捏造罪名杀人。他和杨虎两人祸乱上海,被称为“虎狼成群”。但无论如何,在陈群、杨虎之上,还有个蒋介石,以及一整套的行政班子,管着这两个祸害。

    但蒋氏失政,这两人彻底没人管了。现在,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陈群这个人的官瘾大到了怕人的程度,不管大小什么官,只要出现空缺,他就自己兼任起来。前前后后,他居然兼任了上海党政军各方面20多个职务。

    见官就抢,有位就坐。如陈群这种贪权贪到离谱程度的人,纵贯古今,也难找出第二个来。

    他把所有的官位都抢了,大权独揽。连工会他都自己家成立了一个,不允许别人涉足。于是,市党部一些人就琢磨另起炉灶,再搞个工总会出来,多少也替自己弄个位子坐。

    策划工总会这个项目的是市党部要员张君毅。此人原是交通大学的学生,因参加“五卅运动”而知名,名气极大,朋友极多,蒋介石对他极为赏识。要搁在蒋介石在位时,就算是打死陈群,他也不敢碰张君毅一根手指头。

    可是,蒋介石下野了,陈群就不管那么多,见张君毅竟敢跟自己争权,当即派人把张君毅捉入枫林桥,开始严刑拷打:“说,你是何时参加共产党的?你的上级是谁?联络暗号又是什么?快点招!不招就打死你!”

    张君毅被逮用刑,上海市政一片哗然。谁也料不到陈群竟然如此胆大胡来,抓人抓到市党部。有点影响力的人物如陈果夫,电话不断书信如雪,强烈要求陈群停止胡来,释放张君毅。

    陈群拿陈果夫的要求就当个屁,拿手扇扇就过去了。

    陈果夫急了,急忙联系正四处瞎溜达的蒋介石,央求蒋介石给陈群打个电话。于是,蒋介石打电话给陈群。

    陈群接到电话,谎称张君毅已经在招供之后被枪决了。

    搁下电话,陈群拎着皮鞭,晃悠悠地去看挂在刑柱上的张君毅:“哈哈哈,小张,知道什么叫吃苦了吧?告诉你个好消息,刚才蒋介石打电话来了,给你说情。还有,中央发来急电,要求马上释放你。呶,你看电文在这里。”

    “蒋总司令?”张君毅惊喜得落下了眼泪,“我就知道他老人家会来救我的。”

    陈群道:“救个屁啊救,你家老蒋已经下台了,没权了。老子这是给他面子,惹火了老子,连蒋介石一块抓来,判他个私通共党,跟你一块枪毙。”

    “什么?”当时张君毅大骇,“陈群你要造反吗?连中央的命令都不听。”

    “狗屁中央!”陈群笑道,“老子只知道,在上海,在这枫林桥,概由老子说了算。与我继续打,什么时候打腻了,再行枪决不迟。”

    张君毅被冤杀,他的墓碑上铭刻了当时的情形:

    ……六月五日,中央释放电令已到,而军警当局竟于初六下午秘密枪决。其复电则曰奉命不及,而烈士于是含冤以死矣。烈士死后野葬于斜烟土路,其友人设计得之。上海全市同志莫不痛哭失声。死之翌日,蒋司令介石廉知此事,命畔烈士,丧葬费千元。

    陈群越玩越嗨,玩到忘乎所以,终于玩过了界。

    上海看起来似乎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