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和小二短暂的路遇往往和有特色的饭菜一样,
能够让你的旅程充满回味。
小时候看《平原游击队》,别人记住的都是李向阳的战友们给翻译官上课:“国际形势是酱紫滴……伟大的苏联红军吧啦吧啦……”我嘴馋,更关心地下交通站的那张饭桌和旁边的小伙计——那是店小二的标准配置——笑容可掬的脸、清脆的嗓音、瓜皮帽以及肩膀上搭的一条雪白的毛巾。遗憾的是,这部电影我看了不下五遍,始终没有看到酱牛肉和花生米上桌后的特写镜头。
世界很小。工作后,居然和演小二的这位演员的女儿成了工作搭档,而且住在一个家属院儿里。每次见到老人家,耳边总会想起那段很长的贯口:“半斤烧酒一盘花生米四两酱牛肉外带胡椒面儿……”一口气不喘报下来还拖着长腔。那时,姓徐的这位伯伯已经从峨影厂厂长的位置退休,当年的利索劲儿已经没了,但和蔼的笑容还在脸上。
经历过无数的店小二和服务员,大部分人,早已经没有了瓜皮帽和白毛巾,我还是能记起他们的笑脸。
刘大勇,山东德州人,在北京三联书店附近一家贵州馆子里跑堂儿。大勇跟我们一帮人混得很熟,能叫出我们二十多人每一个人的姓名,有时候老男人之间要捎什么东西又恰巧没见上面,一般都会给对方留个短信,然后把东西交给大勇,比快递靠谱。有一段时间不去他那儿,大勇就会发短信,或者直接打电话,让我组个局,他来请大家吃酸汤猪蹄花。怎么好意思让他请啊,结果总是一群人呼啸而来,烂喝到后半夜才算完,大勇笑呵呵地坐在一边,偶尔过来接一句不咸不淡的下茬儿。直到结账,某一个人递过去自己的钱包,大勇从里面抽出几张报一个数,然后说:“不好意思,收钱了啊!”然后,再逐一把醉醺醺的人扶到马路边,等他们打车离开,他还站在那里憨厚地笑着招手……店里没人的时候,大勇会坐在店门口,面向着胡同,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后厨的贵州人打嘴仗,说的都是黔东南的方言,一股木姜子的味道……他已经两年没回老家了。
陆慧萍的家在广西荔浦乡下,高中毕业那年,她接到了洛阳外国语学院的录取通知,家里却凑不出她去上学的盘缠。于是,她来到了阳朔西街,在一家饭馆里做服务员。西街是桂林外国游客聚集的地方,小陆靠着她高中水平的英语和勇猛的开口能力,居然招来了很多的回头客。我是看了同事拍的纪录片,慕名去这家名字叫“没有”的饭馆,门匾上写着“没有变质的食物,没有热的啤酒,没有不好的服务”,等等。听到小陆和外国人聊天,我都快笑喷了,她的口语像是在短波电台学的,那叫一个含混不清……小陆的结局挺好,一个外国小伙儿后来向她求婚,两个人现在在荷兰定居。出国那天,小陆到北京转机,我开车送她,她还是自己招牌式的微笑:“我现在荷兰语说得不错,要不要听?”我说:“得啦,有你的英语水平垫底,估计你哪国话都敢说。”小陆在阳朔那家餐馆是做西餐的,不知道去了荷兰,她会不会开一家桂林餐馆?
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像小陆一样自信。有一年麦收季节,在陕西户县(今西安市鄠邑区)采访一位自学成才的乡村教师,碰巧她在广东做服务员的妹妹回来探亲。妹妹叫段金花,一看就知道是见过世面的,打扮得体谈吐不俗。姐姐羞惭地说:“我天天自学,都读完大本了,还没有初中毕业的妹妹知道得多。”姐姐的话激发了我们一个新想法,想随着妹妹去她打工的饭店看看。不久,我们如约赶到了东莞长安镇的一家酒店,金花却没有出现。原来,这里的服务员除了上菜,还有义务陪侍。拍摄没有进行下去,但金花其他的姐妹们在客人面前的笑容,至今想起来仍然让我不寒而栗。
最早知道店小二这个词,是在《水浒传》之类的古典小说里,他们几乎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出场也基本上是给大英雄展示性格做铺垫用的。而在真实的生活里,经常结识各色的店小二,他们大都远离故乡和父母,只身在他乡打拼,都很有个性。记得当年选择做传媒,是受了一位东北作家的蛊惑。他在文章里说,每个人只能活一辈子,但做记者,你可以伴随很多陌生人的生命轨迹前行。其实,食客和小二也是陌生的,也是一种相逢,这种短暂的路遇往往和有特色的饭菜一样,能够让你的旅程充满回味。
不过,现在挑饭馆,除了味道,我一般只去有熟识小二的店家,并且适应了这样知根知底的信任感。管理严格的大酒家,把服务员训练得像一个模子出来的,反倒很少去了。比如我们单位门口的一家河南馆子,菜也就那样,所有服务员却统一穿着诱惑无比的山寨空姐制服,仪态举止整齐划一,说奥巴马式长排比句,热情而不容置疑。尽管很养眼,但说实话,就像机器人,我实在分不出谁是谁。
2009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