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见鬼,到底在闹什么呀?”他问道,向我瞪了一眼。我受了这样欠礼的招待,还要看这种眼色,可有些受不了啦。
“不错,真是见鬼!”我咕噜着说。“就算一群邪魔附身的猪〔3〕发作起来,再厉害些也不过像你家里这一伙畜生那样罢了,先生。你倒不如把一个生客丢给一群猛虎呢。”
“只要别人不去碰什么,它们是不惹事的,”他表示意见说,把酒瓶放到我面前来,把桌子搬回原处。“狗看家,原是它的本分嘛。喝杯酒吧?”
“不,谢谢你。”
“没有给咬着吧?”
“要是我给咬着了,我可要给那咬人的东西留下个磨灭不了的印记呢。”
希克厉咧着嘴,绷紧的脸上透出一些笑意来。
“得啦,得啦,”他说,“你是受惊了,洛克乌先生。来,喝一点儿酒吧。此地真难得有客人光临,所以我和我那些狗——我不怕照实讲——简直不懂得该怎样招待才好。祝你健康,先生!”
我鞠了一躬,举起酒杯,回敬一句祝辞。这时候,我也想通了,为了那一伙狗仔的失礼而憋着一肚子气,坐在那里,可真是傻。再说,我不愿一直让这个家伙看着我好笑——眼前,我就给他当作了笑料。
他呢,也许出于清醒的考虑,觉得把一个好租户给得罪了是划不来的,态度也稍稍放缓和些,说话不再那样简慢——把代名词啊,副词啊都砍去了;而且还提出了一个他认为会叫我感到兴趣的话题——谈论我目前隐居的场所的种种好处和短处。
我听了他那一番话,发觉他在这方面是个很有见识的人。临到告别的时候,我对这次做客,满意极了,主动地表示明天要再来拜访。
他分明不愿意我再闯进他家里来了。可是我才不管,我还是要去。奇怪,跟他一比,我没想到自己竟变得那么爱交朋友了。
本章注释
〔1〕译者按:原文“Thisiscertainlyabeautifulcountry!”语调重点应在第三字上。说是“certainly”(当然),其实只是assumedly(想当然)。说话人根据自己的癖好,故意把“荒凉”说成“美丽”,译作“这还算不得一个美丽的山乡吗!”读者比较易于体会语气中的别扭劲儿。
〔2〕当指赤身露体的小天使而言。
〔3〕邪魔附身的猪:事见《圣经·新约·路加福音》Ⅷ.31—33。
第二章
昨天下午起了雾,又是那么阴冷,我倒是很想躲在书房的壁炉边度过这半天工夫,不打算踩着荒原上的泥路,赶到呼啸山庄去了。
可是,吃过中饭,(声明一下:我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吃饭;这里的女管家——一位稳重的太太——总不能[也许是不肯]理会我的要求,在五点钟开饭〔1〕。她是在我租屋的时候,跟宅子一起接收过来的。)存心不出门了,我登上楼梯,走进书房,却看见一个女仆跪在那里,身边横一把扫帚,竖一只煤斗,正在把一堆堆灰烬压在火焰上,闹得满屋子都是灰尘。这乌烟瘴气的景象立刻叫我回头走。我戴上帽子,赶了四英里路,来到希克厉家的花园门口时,天空中开始飘起鹅毛般的雪片来了。我刚好逃过一场大雪。
这荒凉的山头,盖着黑霜的泥土已冻结成一层硬壳;凛冽的寒气叫我的四肢都打抖。我打不开栅栏上的锁链,就跳了进去,奔过两边乱长着醋栗树的石板道,敲起门来。谁知尽敲也没有人答应,倒把我的手节骨都敲痛了;那一大群狗也嚎叫了起来。
“倒霉的人家!”我心里在嚷道,“你们可缺德哪,这样怠慢人,活该人类永远跟你们断绝往来!我至少还不至于白天也把大门闩得紧紧的。我才不管呢——怎么样我也得进去!”
打定主意,我就握住门钮,使劲摇撼起来。约瑟夫从谷仓的圆窗洞里探出一张好像跟谁赌气的脸来。
“你干吗呀?”他嚷道。“东家在羊圈里,你要找他,打谷仓那边绕过去。”
“难道里边没人开门吗?”我回叫过去。
“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堂客在家里。哪怕你拚命敲门,闹到半夜,她也不给你开门!”
“为什么呀?你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吗,呃,约瑟夫?”
“不,我才不呢!这干我什么事!”咕噜了这么两句,那个脑袋又缩进去了。
雪下大了。我抓住门钮,再试一下;这时候,后面院子里来了一个扛着叉耙、没穿上衣的小伙子。他招呼我跟他走。经过洗衣房、铺石子的场地(空地上有一间堆煤的披屋,有抽水机和鸽子棚),我们终于走进那间温暖、舒适的大屋子里——就是昨天招待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