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在饭桌上跟她说话——他简直不敢向她看一眼;可她还是逗他,有两次,他差点儿被逗得笑了起来。
我皱皱眉,于是她向东家溜了一眼。东家正在想他的心事,没有留意在座的旁人,这从他的神色可以看出来。有一会儿,她变得规规矩矩,认真地打量着他。过后,她转过脸来,又胡闹起来。
哈里顿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发出了一声笑。
希克厉先生吃了一惊,他的目光很快地掠过了我们每个人的脸。卡瑟琳的目光碰上了他的目光,那是一种既紧张又显示出反抗的目光,而他恨的恰恰是这个。
“算你运气,我够不到你,”他嚷道。“你中了什么邪魔?——我看看你,你就用你那双见鬼的眼睛死死地回瞪我!低下你的眼睛!别提醒我还有你这个人存在。我还以为我已经治好了你的笑呢。”
“那是我,”哈里顿咕噜着说。
“你说什么?”东家追问。
哈里顿看着他的盘子,没有重复他的招供。
希克厉先生看了他一下,然后沉默地继续吃他的早饭,又陷入了被打断的沉思中。
我们都快吃好了,这两个年轻人也谨慎地彼此挪开一些。我料想今天这一顿早饭不会再有什么风波了吧;谁想这时候约瑟夫闯进门来了,他那哆嗦的嘴唇、冒火的眼睛,分明在告诉人他已经发现他那了不起的矮树丛遭到破坏了。
他准是先看到卡茜和她的表哥到那儿去过,然后再去检查那地方的;你瞧,他的下巴磨得起劲,像母牛在反刍一样,连他说些什么都听不大懂了。他开口说道:
“给我工钱,我还能不走吗!本来,我在这儿干了六十年,我是打算死在这儿的;我心想,我把我的书,还有零零碎碎东西都塞到阁楼上去啦,就把厨房让给他们吧,也是图个清静。把向来是我的壁炉边的位置让给人家可真舍不得啊,可我想我能狠得起这个心来!谁想到,不行!她,把我的花园也给拿去啦,连带我在壁炉边的位置!东家,我可受不了啦!你受得下这口气,你就受下去吧——我可受不惯呢,老头儿是没法一下子对付这新花样的——我呀,宁可拿个鎯头到大路边去挣口饭吃!”
“得了,得了,老糊涂,”希克厉打断他说,“说干脆些!你有什么不痛快?你跟纳莉吵架,不关我的事。她尽可以把你丢进了煤洞里,我才不管呢。”
“不是为了纳莉!”约瑟夫回答道。“我不会为了纳莉,就待不下去了——尽管她是个一文不值的女人,又臭又坏。谢天谢地!她还不能够把别人的灵魂勾了去!她从来也没怎么漂亮过,男人看到她用不着眨巴眼睛。是那边这个可怕的、难看死了的臭丫头,是她把咱们的小伙子迷住啦,凭她那一双放肆的眼睛和做出种种不害臊的样儿来——到后来——说它干吗!我心痛哪,都快碎啦!我帮过他多少回忙,是我一手培养他的,他全都忘干净啦!如今他却动手把花园里一整排最出色的红醋栗树都掘掉啦!”
说到这里,他当场号啕大哭起来,一丁点儿男子汉的气味也没有了,却只觉得人家十二万分地亏待他,欧肖这小子太忘恩负义了,也不想想,他眼前这光景有多危险哪!
“这个傻瓜喝醉了吗?”希克厉先生问道。“哈里顿,他是不是在找你的岔子?”
“我拔掉了两三株矮树,”小伙子回答道,“可是我打算把几株树重栽起来。”
“你干吗要把矮树拔掉呢?”东家问道。
卡瑟琳很机灵地插了嘴。
“我们想在那儿种些花,”她嚷道。“这事不怪别人,都怪我不好,是我要他把树拔掉的。”
“见鬼,谁准许你在花园里动一根树枝儿的?”她的公公责问道,他感到了震惊。“又是谁命令你去听从她的?”他转身对哈里顿补了一句。
那小伙子说不出话来。他的表妹回答道:
“不过几码土地,我要种些花,你都舍不得吗?——你把我所有的土地全拿过去啦!”
“你的土地?不懂一点规矩的死丫头!你几时有什么土地过?”希克厉嚷道。
“还拿走了我的钱!”她接着说;他睁着一双冒火的眼睛瞪着她,她也回瞪他,嘴里咬着一片吃剩的面包皮。
“住口!”他嚷道,“快吃完了就滚出去!”
“还有哈里顿的土地,还有他的钱,也是你拿去啦!”那个不顾死活的小东西不放松地说下去道。“哈里顿和我两个,现在是朋友啦,我要把你的事全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