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哈里顿的模样是我那不朽的爱情的一个幻影——是我不顾一切地想要保持我的权利的一个幻影——是我的堕落、我的骄傲、我的幸福、我的痛苦的一个幻影——“可我是疯了,把我心里所想的反复地跟你说;我无非要让你知道,我永远这样孤独,是十分无奈的事,为什么有他作伴,却又对我一无好处,反而加重了我不断忍受的折磨;一部分是为了这个原因,使我再不理会他和他的表妹相处得怎样。我没法再把心思用在他们身上了。”
“可是你所说的‘变化’是什么呀,希克厉先生?”我问,他那种神气把我吓坏了,虽说他不像有神经错乱、或是死去的危险。凭我的判断,他没病没痛,健壮得很;说到他的理智,他从童年起就喜欢想到那阴森森的事儿上去,脑子里尽盘旋着些稀奇古怪的幻想。他对于他死去的偶像也许产生了一种偏执狂,可是在其他方面,他的头脑跟我一样地健全。
“在变化来到之前,我也不会知道,”他说道,“目前,我只是隐约地意识到罢了。”
“你没有得病的感觉吧,是吗?”我问道。
“不,纳莉,我没有病,”他回答道。
“那么你不是怕死吧?”我接着问。
“怕死?没有的事!”他回答道。“我对死,既不害怕,也没有预感,也并不巴望着死。我干吗要这样呢?我身体结实,生活有节制,也不去干那出生入死的事儿,我应该,也可能是这样,活在世上直到我头上找不出一根黑发来。可我没法让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了。我得提醒自己:你要呼吸——几乎得提醒我的心脏:要跳动。这就像硬是把一根硬弹簧弯过来似的。哪怕一举手一投足的小动作,如果没有我的那一个思想在带动,都是勉强做出来的;不论什么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东西,只要和那一个充斥天地的意念联系不起来,那我也只是勉强才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整个生命、我所有的机能都在渴望着如愿以偿的那一天。渴望了这么久,又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因此我深信,这一天终于会来到的——而且不消多久了——因为这一个愿望已经吞灭了我的存在啦。我已经失没在我的朝思夜想里啦——一心盼望那一天来到。
“我这一番自白并没能使我轻松,不过这些话也许可以表白为什么我会无缘无故表现出这种那种的情绪来。唉,上帝呀!这是一场好长的搏斗啊,我只希望快快结束吧!”
他在房间里踱起步来,嘴里在跟自己咕噜着,尽是些可怕的话,到后来我不由得相信起来(他说约瑟夫这样相信),天良把他的那颗心变成了人世的地狱。我真不知道这会怎么样一个了局呢。
虽说以前他很少吐露过自己的心境,连一个神色也没有流露出来,但这就是他平时的心情吧,这一点我是没有疑问的。现在他亲口这么讲了,但是从他平时的举止看,谁会想得到有这么一回事呢。洛克乌先生,你初次见到他时,你也没想到吧。就在我说起的那一段时期,他也和以往并没有两样啊,只是更喜欢离群独居罢了,还有,也许在人前更不喜欢说话了。
本章注释
〔1〕赫克勒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力大无穷,创造许多业绩。
第三十四章
在那一晚之后的几天里,希克厉先生在吃饭的时候避免跟我们照面,但是他又不愿说破:不要哈里顿和卡茜两个一起来吃饭。他不容许自己完全听凭感情行事,因此宁可吃饭的时候不来。一天二十四小时只吃一顿饭,在他似乎是足够了。
有一天晚上,一家人都入睡了,我听得他走下楼来,走出了大门。我没有听得他再回来。到了早晨,我发现他还是没有回来。
那时正是四月季节,天气暖和宜人,一场雨水和一片阳光把青草打扮得要多绿就有多绿。靠南墙的那两株矮苹果树开了满树的花。
吃好早饭,卡瑟琳一定要我端一张椅子,带着我的活计,坐在宅子尽头的枞树底下。那次枪子走火、哈里顿受的伤,现在完全好了,这会儿听了卡瑟琳的怂恿,在翻掘泥土,给她布置一个小花园,只是因为约瑟夫到东家面前去告了状,这小花园移到一个角落去了。
我只是舒畅地在美丽柔和的蓝天底下,享受着周围的春天的芬芳的气息。我家小姐奔到栅门边去采集带根须的樱草花,预备种在花床的边圈,可是她只采到一半就赶回来了,告诉我们说,希克厉先生来了,“他还跟我说话来着,”她添上一句,带着一种惶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