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它们已经打败我了,他想。我太老了,没法用短棍打死鲨鱼了。但是只要我还有船桨,还有短棍和舵柄,我就敢于一试。
他再次将双手放到水里浸泡着。现在已是午后向晚的时候了,他的视野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大海和天空。风比原先更大了,他希望着很快就能看见陆地。
“你累了,老家伙,”他说。“你心里也累坏了。”
鲨鱼没有再来袭击他,直到日落之前。
老人看见那些棕褐色的鲨鱼鳍沿着大鱼在水中留下的宽广的痕迹追了过来。它们甚至无须来回搜索大鱼的血腥味,肩并肩径直扑向了小船。
他卡住舵柄,系紧帆索,伸手到船尾下面拿出短棍。这原来是桨把儿,从一支断桨上锯下来的,长度只有两英尺半。因为太短,他只能单手持棍。于是他将棍子拿在右手,紧紧地攥着,注视着游过来的鲨鱼。来的这两条都是扁头鲨。
我要等第一条鲨鱼紧紧咬住大鱼之后,击打它的鼻头,或者直接打它的头顶,他想。
两条鲨鱼同时逼近,当他看见离他最近的那一条张开双颚,一头拱进大鱼银色的腹部,就高举短棍,重重地猛击它宽宽的头顶。棍子落下时,他感觉像是砸在了坚韧厚重的东西上。不过他也感觉到鲨鱼坚硬的骨头。当鲨鱼从那条大鱼身上滑落时,他又用力击打了它的鼻头。
另一条鲨鱼一直在大鱼身上进进出出地忙乎着,这时它又一次大张着嘴巴,扑了过来。当它狠狠撕扯大鱼又合上双颚,老人看见白花花的鱼肉从它的嘴角溢了出来。老人抡起棍子朝它打过去,只打中它的头,鲨鱼一边看着他,一边还把咬着的鱼肉撕下来。趁它滑开去吞吃嘴里的鱼肉,老人又抡起棍子打过去,却只打中了如橡胶般极其坚韧的地方。
“来啊,扁头鲨,”老人说。“再过来呀。”
那鲨鱼猛冲过来,趁它咬住大鱼时,老人再次击打。他将棍子尽力举到高处,结结实实打中了它。这一次,他感觉到鲨鱼脑子底部的骨头。他又照着同样的地方打了一棍,那鲨鱼慢吞吞撕下一块鱼肉,从大鱼身上滑了下去。
老人注视着,以防它再来,但是两条鲨鱼都没有出现。然后他看见其中一条在海面上转着圈子。他没有看见另一条的背鳍。
我已经不指望自己能够杀死它们了,他想。要是在当年,我会做到的。但是我把它们两个都伤得不轻,无论其中哪一条都不会太好受。如果我是用双手抡着一根棒球棍,我一定已经干掉第一条了。哪怕是现在也能做到,他想。
他不愿去看那条大鱼。他知道,大鱼的一半已经被毁掉了。就在他和两条鲨鱼搏斗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天很快就要黑了,”他说。“很快我就能看见哈瓦那的灯火了。如果我往东偏得太远,我就会看见一处新开海滩上的亮光。”
现在我离陆地应该不会太远了,他想。我希望没有人太为我担心。当然,也只有那男孩会担心着我。可我相信,他对我有信心。许多老渔夫会担心我。还有很多其他人,他想。我生活在一个很好的镇子里。
他不能与那条大鱼说话了,因为它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了。这时,一个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半身鱼,”他说。“你曾是完整的鱼呀。我悔不该出海这么远。我把我们两个都毁了。但是我们杀死了很多条鲨鱼,你和我,还让另外一些半死不活了。你又曾经杀死过多少生命呢,我的老鱼?你头上那根长矛似的家伙,也不是白长的。”
他喜欢去想象那条鱼,当它还在大海里畅游时,会怎样对付一条鲨鱼呢。我该把它长矛似的尖嘴砍下来拿着,去和那些鲨鱼搏斗,他想。可是船上没有斧子,甚至刀也没了。
假如我取下它的尖嘴,就可以绑在船桨上,该是多好的一件武器。这样一来,我们或许能一起战斗。而现在,要是在夜里鲨鱼们来了,你该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
“跟它们斗,”他说。“跟它们斗到死。”
但是如今身处黑暗,灯火没有出现,也看不到任何亮光,只有风,只有船帆稳定的牵引,他觉得自己也许已经死了。他合拢双手,触摸着掌心。这双手还没死,只要把它们简单地张开又合拢,他就能领受生命之痛。他将后背靠向船尾,就知道自己还没有死。他的肩膀也分明告诉他这一点。
他想,我曾经许愿说,如果抓到了这条大鱼,就要念所有那些祈祷文。可我现在太累了,念不动了。我最好还是把麻袋拿过来披在肩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