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早就很清楚,当小船驶进海流内部的水域,势必发生怎样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不对,办法还是有的,”他大声道。“我可以把刀子绑在船桨的把儿上。”
于是他将舵柄夹在胳膊下,一只脚踩住帆索,腾出手来,做好了这件事。
“好了,”他说。“我还是那个老家伙。但我现在不再是手无寸铁了。”
此时微风送爽,他航行得也很顺利。他只注视着那鱼的前半段,他的一部分希望似乎也回来了。
不抱希望是很傻的,他想。再说我认为不抱希望是一种罪。别去想什么罪不罪了,他想。除了罪的事,如今还有一大堆问题呢。何况我对此也没多少理解。
我对此没多少理解,而且我也不认为自己真的相信这个。杀死这条鱼,也许就是罪。我想应该就是,即使我这样做是为了养活自己,还让许多人吃上鱼肉。可是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是罪。别再想关于罪的事。现在想这个,已经为时太晚,而且还有人专门为钱干这个。让他们去想吧。你生来是个渔夫,如同鱼生来就是鱼。圣佩德罗是个渔夫也不妨碍他是伟大的迪马乔的父亲。
但是他就喜欢去想与他有关的一切事,而且也因为他既没有报纸可读,也没有无线电可听,所以他一直在想着罪的事。你杀那条鱼,并非仅仅为了养活自己,或者因为要靠卖鱼换取食物,他想。你杀那条鱼,还为了自己的骄傲,因为你是个渔夫。当它活着的时候,你爱它;它死了之后,你也爱它。如果你是爱它的,那么杀死它就不是罪。又或者,是更大的罪?
“你想得太多了,老家伙,”他大声说道。
不过,你杀死那条灰鲭鲨倒很享受,他想。它靠捕食活鱼为生,和你一样。它既不是食腐动物,也不像有些鲨鱼那样,只是个移动的胃囊,什么都吃。它既漂亮又高贵,而且无所畏惧。
“我杀它是为了自卫,”老人大声说。“而且我干得很漂亮。”
再说,世上每一种事物都以某种方式在杀死其他的事物。钓鱼这件事无疑在杀死我,同时也让我活下来。是男孩让我活下来的,他想。我可别太自我欺骗了。
他倚靠在船边上,从那条鱼被鲨鱼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块肉。他放在嘴里咀嚼着,留意着品尝它的肉质和鲜美的滋味。鱼肉既结实又汁液丰富,就像其他肉类,但是没有充血的红色。而且没有一点筋。他知道这样的肉在市场上能卖到最好的价钱。然而他无法阻挡大鱼的血腥味在海水里扩散。老人知道,最糟的时刻即将来临。
海风的风力很稳定,只是风向比先前稍稍偏回了一些。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不会偏离航向。老人放眼向前望去,既看不到一片帆影,也看不到任何船只或者轮船冒出的烟。只有飞鱼从他的船头两边掠过,还有一小片一小片的黄色马尾藻。他甚至看不到一只鸟。
他继续航行了两个小时,靠在船尾休息着,有时会嚼一小块大马林鱼的鱼肉,试着让自己通过休息来恢复体力,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两条鲨鱼中首先露面的那一条。
“Ay,”他大声说。这声惊呼难以言传,它也许只是一种声音,当钉子穿过一个人的双手被钉进木头时,也许那人会不自觉地发出那样的声音。
“扁头鲨,”他大声说。此时他已经看见,在第一条鲨鱼的后面,第二条鲨鱼的背鳍也浮出了水面。根据它们棕褐色的三角背鳍和尾巴扫来扫去的样子,他认出这是有着铲形鼻子的扁头虎鲨。它们嗅到了血腥味,亢奋起来,有时因为饿昏了头而跟丢了,接着又兴奋地重新找到了这种气味。不过它们始终在逼近着。
老人系紧帆索,卡住舵柄。然后他拿起绑着刀子的那支船桨。由于他的双手已经痛得不听使唤,他尽可能轻柔地举起船桨。他让握着船桨的双手轻轻地一张一合,好让它们放松下来。然后他一边紧紧地握住船桨,让双手忍受住疼痛,而不至于因为疼痛而退缩,一边注视着鲨鱼的到来。这时,他已经可以看见它们又宽又扁的铲形脑袋,和尖部呈白色的宽阔的胸鳍。它们是一种非常可恶的鲨鱼,气味难闻,既是食腐动物又是杀手,饿急了的时候,它们连船桨和船舵都会咬。它们是这样一种鲨鱼,会趁着海龟在水面上睡觉,咬断人家的腿和脚蹼。如果赶上它们饥饿的时候,也会袭击待在水里的人,即使这人身上既没有鱼血的味道,也没有沾上鱼的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