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尔科夫没有把举到帽檐的手放下,就矫健地策马疾驰而去。可是刚刚离开巴格拉季翁,就失去了勇气。一种无法克制的恐惧情绪占有了他,他不能到那危险的地方去。
他驰近左翼的军队后,不再向那子弹飞舞的前线去,而是在不可能找到的地方寻找将军和长官,因此没有把命令送到。
左翼指挥权属于年长的、在布劳瑙接受库图佐夫检阅的团长,也就是多洛霍夫在那里当兵的那个团的团长。而左翼的最左边缘的指挥权却委任给罗斯托夫所在的保罗格勒团的团长,因此发生了误会。两个团长各不相让,互相斗气,正当右翼早已开火,法军开始进攻的时候,两位长官却忙着目的在于互相侮辱的谈判。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对当前的战事都很少准备。各团的人马,从士兵到将军,都没想到要战斗,都在安安静静地做些日常的工作:骑兵在喂马,步兵在拾柴。
“反正论官阶他比我大,”德国籍的骠骑兵团长红着脸对前来的副官说,“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好啦。我可不能让我的骠骑兵去送死。号兵!吹退却号!”
但是形势很紧急。向右翼和中央轰击的排炮声和步枪声连成一片,拉纳率领的身披外套的法国射手越过磨房的堤坝,已经在离这边两射程远的地方列成队形。步兵团长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走到马跟前,骑了上去,腰杆挺得直直的,显得又高又大,策马向保罗格勒团团长驰去。两个团长在马上相遇了,他们彬彬有礼地互相鞠躬,但内心却隐藏着嫉恨。
“无论如何,团长,”将军说,“我不能把一半人马留在森林里。我请求您,我请求您,”他反复地说,“占领阵地,准备进攻。”
“不是自己的事情我请您不要干预,”团长恼火地回答,“您既然是骑兵……”
“我不是骑兵,团长,我是俄国将军,您如果不知道的话……”
“我知道得很清楚,大人,”团长忽然策动坐骑,大声喊道,他的脸都变紫了,“请您劳驾到前沿去看看,您就知道那阵地毫无用处。我不愿葬送自己的团来让您开心。”
“您太放肆了,团长。我不是来寻开心的,我不允许说这种话。”
将军接受团长比试勇敢的邀请,他挺起胸膛,紧皱眉头,和他并马向前沿走去,仿佛他们俩的全部分歧只有在枪林弹雨的火线上才能得到解决。他们来到前沿,几颗子弹从他们头上飞过,他们闷声不响地停下来。其实前沿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因为在刚才他站着的地方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那些灌木林和条条冲沟之间骑兵是无法作战的,而法军正向左翼迂回。将军和团长,像两只准备斗架的公鸡,威严地、意味深长地互相怒视着,徒然等待着对方露出胆怯的迹象。两个人都经住了考验。因为无话可说,两个人谁也不愿给对方以借口——说他是第一个走出枪林弹雨的。要不是这时在树林里,差不多就在他们的背后,忽然传来劈里啪啦的枪声和一片低沉的呐喊声,他们会长久地站在那里互相比赛勇敢。在树林里拾柴的士兵受到法军的攻击。骠骑兵已经不能随同步兵一齐撤退了。他们被法军的散兵线切断了向左撤退的道路。现在不论地形多么不利,为了给自己打出一条退路,也不得不展开进攻了。
罗斯托夫所在的那个骑兵连队刚骑上马,就被敌人迎头堵住。又像在恩斯河桥上那样,在骑兵连和敌人之间空旷无人,在这中间横着一条不可知和恐怖的可怕的线,好像是一条生与死的线,把敌我双方分隔开来。所有的人都感觉到这条线,使他们感到不安的问题是,要不要越过这条线,又怎样越过。
团长骑马来到前沿,忿忿地回答了一些军官的问题,然后像一个死死地拿定了主意的人那样,下了一道命令。谁也没有明确地说什么,但是要冲锋的话却传遍了全连。发出列队的口令,传出军刀出鞘的锵锵声。但仍然没有人动弹。左翼的军队,不论是步兵还是骠骑兵,都感到连长官自己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办,长官的犹疑不决传染了士兵。
“快一点,最好快一点。”罗斯托夫想,他觉得享受一下冲锋的快乐的时机终于来到,这种快乐,他从骠骑兵同事们那里曾经多次听说过。
“上帝保佑,弟兄们,”传来杰尼索夫的声音,“跑步,前进!”
前面一排马的臀部摇动起来。“白嘴鸦”拉紧缰绳,自动地开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