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笑起来,索性走出牛棚,脱掉帽子,举在头顶上挥动着,同时高喊:
“全世界万岁![13]”
罗斯托夫和房东一样,在头顶上挥了挥制帽,笑着喊道:“全世界万岁![14]”虽然没有任何原因可以使这个清扫牛棚的德意志人和带着一排人去领干草的罗斯托夫特别高兴,但这两个人都怀着幸福的喜悦和兄弟般的情谊彼此端详着,摇头晃脑地表示彼此的友爱,他们俩微笑着分开了,德意志人回到牛棚,罗斯托夫走进和杰尼索夫同住的土屋。
“你们老爷怎么了?”他问杰尼索夫的仆人拉夫鲁什卡——他是全团有名的滑头鬼。
“昨晚出去就没回来。准是又输了,”拉夫鲁什卡回答说,“我算是摸透了。赢了钱,早就回来吹牛了。要是早晨还没回来,准是输得精光,窝着满肚子的火回来。您喝咖啡吗?”
“来一杯,来一杯吧。”
十分钟后,拉夫鲁什卡端来了咖啡。
“来了!”他说,“现在该倒霉了。”
罗斯托夫向窗外瞥了一眼,看见杰尼索夫正往回走。杰尼索夫个子很小,红脸膛,眼睛又黑又亮,乌黑的须发蓬蓬松松的。披在他身上的骠骑兵的短斗篷敞开着,肥大的马裤下垂得打着皱褶。揉皱的骠骑兵制帽歪到脑后。他低着头,神色阴沉地朝门廊走过来。
“拉夫鲁-什卡,”他忿忿地大声喊道,连弹舌音也咬不清了,“给我脱,混蛋!”
“我不是正脱着嘛,”拉夫鲁什卡回答说。
“啊!你已经起来了。”杰尼索夫走进屋来,说。
“早起来了,”罗斯托夫说,“我已经领了干草,并且见过玛蒂尔达小姐了。”
“真的吗?老弟,昨晚我像只落水狗,输了个精光!”杰尼索夫喊道,“真倒霉!真倒霉!你一走,我的手气就越来越不行了。喂,拿茶来!”
杰尼索夫皱着眉头,带着一丝苦笑,露出结实的短牙齿,开始用两手短粗的指头搔乱森林般竖着的浓密黑发。
“鬼使神差,叫我去找这个大耗子(一个军官的外号),”他用两手搓搓额头和脸,说,“你想想看,他连一张牌,连半张牌也没有给我。”
杰尼索夫接过递给他的点着了的烟袋,紧紧地攥在手里敲打地板,弄得火星乱迸,继续喊道:
“他见小注就让,见大注就吃。见小注就让,见大注就吃。”
他敲得火星四溅,把烟袋敲坏了,于是扔到一边。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一对又黑又亮的眼睛快活地看了看罗斯托夫。
“有女人就好了。不然在这儿除了喝酒就无事可做。快点打起来也好……”
“喂,谁在那儿?”他听见有人踏着沉重的皮靴,响着马刺,停住脚步的声音和小心谨慎的咳嗽声,就转脸对着门口问道。
“司务长!”拉夫鲁什卡说。
杰尼索夫眉头皱得更紧了。
“讨厌,”他一面说,一面把装着不多的金币的钱袋掷过去,“罗斯托夫,亲爱的,数数里面还剩多少,数过以后放到枕头底下。”说着出去见司务长去了。
罗斯托夫拿出钱来,机械地把新旧金币分别摆齐,开始数起来。
“啊!捷利亚宁!你好!昨晚把我剥得精光。”从另一间屋传来杰尼索夫的声音。
“在谁那儿?在大耗子贝科夫那儿吗?……我知道。”另外一个尖细的声音说,接着捷利亚宁中尉走进这边屋里来,他个子很小,也是那个骑兵连的军官。
罗斯托夫把钱袋扔到枕头底下,握了握向他伸过来的湿乎乎的小手。捷利亚宁是在出征前不知何故从近卫军调来的。他在团里表现很好,可是人们都不喜欢他,特别是罗斯托夫,既无法克服也无法掩饰他对这个军官无缘无故的厌恶。
“怎么样,年轻的骠骑兵,我的白嘴鸦好不好?”他问。(白嘴鸦是捷利亚宁卖给罗斯托夫的刚开始调练的小马。)
中尉跟人说话时,从来不看对方的眼睛;他那对眼睛老是东张西望。
“我看见您今天骑来着……”
“不错,是一匹好马。”罗斯托夫回答说,这匹马是七百卢布买的,而实际值不到这个价钱的一半。“左前腿有点瘸……”他又说了一句。
“蹄子裂了!这不要紧的。我教给您,指点您钉什么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