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虽然不像杰尼索夫那样专门挑毛病,但他仍然认为议论政府是件大事,他认为甲出任某部大臣,乙出任某地总督,皇帝说什么话,大臣说什么话,都很重要。他认为对这一切都应该关心,于是他也向皮埃尔探问。只是他们两人问到的不外乎一些有关政府高级部门的轶闻。
娜塔莎摸透了丈夫的脾气,她看出皮埃尔早就想换换话题了,看出他早就想倾吐自己心里的想法,他正因为这才到彼得堡去跟他的新交费奥多尔公爵磋商的;但是他现在没有办法,只好由贤内助来帮忙,问他跟费奥多尔公爵的事[15]怎么样了。
“什么事?”尼古拉问。
“还就是那些事,”皮埃尔环顾左右,说,“大家都看出,情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的地步了,力挽狂澜,匹夫有责。”
“那么正直的人能做什么呢?”尼古拉微微颦眉,说,“他们能做什么呢?”
“是这样……”
“咱们到书房里去吧。”尼古拉说。
娜塔莎早就知道该喂孩子了,听见保姆唤她,就到育儿室去了。玛丽亚伯爵夫人也跟着她去了。男人们走进书房去,尼古连卡·博尔孔斯基乘姑父不注意,也跟着进去,躲到窗口写字桌旁幽暗的角落里。
“你说怎么办?”杰尼索夫说。
“都是些空想。”尼古拉说。
“是这样,”皮埃尔没有就座,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时而停下来,用手匆匆地打着手势,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是这样。彼得堡的情况是这样,皇帝什么也不过问。他完全陷入神秘主义之中了(此刻皮埃尔对任何人陷入神秘主义都不能容忍)。他只图清静。而只有那些丧尽天良,寡廉鲜耻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乱砍乱杀,像马格尼茨基、阿拉克切耶夫之流[16],才能使他清静……如果你不管家业,只图清静,那么你的管家越厉害,你的目的就越容易达到,你同意吗?”他对尼古拉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尼古拉说。
“要全面崩溃了。法庭上都是盗窃案,军队里只有鞭笞、出操、屯垦,人民遭殃,教育遭到扼杀。凡新生的、正常的事物都遭到砍杀!尽人皆知,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弦绷得太紧,肯定要绷断的,”皮埃尔说(自成立政府以来,人们在观察任何政府的措施时,都这么说),“我在彼得堡,对他们只说了一件事。”
“对谁?”杰尼索夫问。
“这您知道,”皮埃尔颦眉,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说,“对费奥多尔公爵和他们那一帮。奖励教育事业、慈善事业,这固然好。用心很好,如此而已;而目前的状况,需要另外的东西。”
尼古拉这时才发现他的小侄子在场,他沉下脸,朝他走过去。
“你在这儿干什么?”
“怎么?让他待在这儿吧。”皮埃尔抓住尼古拉的手臂,又说,“那样是不够的,我对他们说:现在需要另外的东西。大家都等待着,那根弦绷得很紧,随时可能断,当大家都在等待着不可避免的变革,就应该有更多的人紧密地携起手来,同心协力来抵御那场灾难。年富力强的都已经被拉过去了,蜕变了。他们有的沉迷于女色,有的醉心于名誉地位、权势金钱,都投到那个阵营里去了。像你我这样独立的自由人根本没有了。我说,应该扩大我们的社会圈子;我们的口号不应该是道德,而应该是独立和行动。”
尼古拉从侄子身边走开,忿忿地挪过一把扶手椅坐下,听皮埃尔谈话,他不以为然地咳嗽着,频频地皱眉。
“那么,行动的目的何在呢?”他喊道,“您对政府采取什么立场呢?”
“采取这样的立场!协助的立场。如果政府允许,那么组织也无需保密。这个组织不仅不跟政府作对,而且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保皇派。一个地地道道的士绅的组织。我们的目的是防止明天普加乔夫来杀害你我的子孙,防止我被送往屯垦区去。我们是为了公众的利益,为了大家的安全这一目的才携起手来的。”
“是的;不过是一个秘密组织自然也就是敌对的、有害的,只能产生恶果。”尼古拉说。
“为什么?难道拯救欧洲的道德联盟[17](当时还不敢妄想俄国能拯救欧洲)有什么害处吗?道德联盟是一种美德的联盟,那就是爱,就是互助,就是基督在十字架上所宣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