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幕了,演员卸装了,舞台监督把演员指给我们看。
“请看,你们相信的是什么吧!这就是他!过去调动你们的感情的不是他,而是我,现在你们明白了吧?”
但是,被运动的力量弄得头晕目眩的人们,很久不了解这一点。
亚历山大一世,这个领导自东而西向相反方向运动的人物,他的生活更显示出很大的连贯性和必然性。
这位挡住别人,站在这场自东而西运动前头的人,需要什么呢?
需要正义感和对欧洲事务的关怀,而且是长远的、不为小利所蒙蔽的关怀;需要在道义上优越于那些在一起共事的当时各国的君主;需要温和的、具有魅力的个性;需要有反对拿破仑的个人怨恨。所有这些,在亚历山大一世身上都有;这一切,都由他过去整个生活中的无数所谓偶然机会:教育、自由主义的创举、周围的顾问,以及奥斯特利茨战役、蒂尔西特会谈和埃尔富特会议等,作好了准备。
在全民战争期间,这个人无所作为,因为不需要他。但是,全面欧战的必然性一旦出现,这个人就在此时此刻在他应有的地位上出头露面了,他把欧洲各国联合起来,领导它们奔向目的地。
目的达到了。一八一五年最后的一场战争之后,亚历山大便处在一个人可能达到的权力顶峰。他怎样运用这个权力呢?
亚历山大一世这个平定欧洲的人,从青年时代起就一心为自己的民族谋福利,并在自己的祖国首先倡导自由主义改革,现在,当他似乎拥有最大权力,因而能为他的民族谋幸福的时候,当拿破仑在流放中作出儿戏的虚假计划,扬言假使他有权,他就为人类造福的时候,亚历山大一世在完成他的使命后,感觉上帝的手在支配他,他突然认为这种虚幻的权力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于是厌弃它,把它交给他所藐视的一些小人手中,他只是说:
“‘不属于我们,不属于我们,而属于你的圣名!’[6]我也是一个人,和你们一样的人;让我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那样思想自己的灵魂和上帝吧。”
正像太阳和太空的每个原子都是自身完备的球形体,那个大得为人类所无法了解的整体也全是由原子组成的,——同样,人人都有各自的目的,而且这些目的又是为那些为人类所无法了解的总目的服务的。
一只落在花上的蜜蜂,螫了一个小孩,于是,小孩怕蜜蜂,他就说,蜜蜂的目的是螫人。诗人欣赏钻入花蕊的蜜蜂,于是,他就说,蜜蜂的目的是吸取花香。养蜂人看到蜜蜂采集花粉和糖汁带回蜂房,于是就说,蜜蜂的目的是为了采集蜜糖。另一个养蜂人较仔细地研究了蜂群的生活,于是就说,蜜蜂采集花粉和糖汁是为了养育幼蜂和供奉蜂王,其目的是传种接代,延续种族。植物学家看到,蜜蜂飞来飞去把异株的花粉带到雌蕊上,给雌蕊授粉,于是便认为这就是蜜蜂的目的。另一个考察植物迁移的人,看见蜜蜂有助于这种迁移,于是,这位新的考察者就可能说,这才是蜜蜂的目的。但是,蜜蜂的最终目的,并不限于这个、那个、第三个等等这些人类的智慧所能揭示的目的。人类在揭示这些目的的智慧发展得越高,最终目的的不可理解也就越加明显。
人类所能了解的,只是观察到蜜蜂的生活和别的生活现象相对应的关系而已。对历史人物的各族人民的目的,也应当这样看。
五
一八一三年娜塔莎和别祖霍夫结婚,是老罗斯托夫家最后一件喜事。就在这一年,伊利亚·罗斯托夫伯爵死了,正如常有的情形,他一死,那个旧家庭也就解体了。
过去一年发生的事:莫斯科大火和从莫斯科逃难出来,安德烈公爵的死,娜塔莎的悲观失望,彼佳的死,以及老伯爵夫人的悲伤,——所有这一切,接二连三打在老伯爵头上。他似乎不了解也不能了解这些事件的意义,他在精神上低下了他那老年人的头,好像俯首期待和请求新的打击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有时丧魂失魄、张惶失措,有时反常地活跃,对事业很热心。
他为娜塔莎的婚事表面上忙了一阵子。他定午餐和晚餐的酒席,显然想露出快乐的样子;但是他的快乐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富于感染力了,反而使认识他和知道他的人觉得他可怜。
皮埃尔带着妻子走后,他开始沉默寡言,感到烦闷。几天以后,他病倒在床上了。他从生病的头几天,虽然医生宽慰他,他知道他再也起不来了。伯爵夫人和衣坐在圈椅里,在他的床头守了两个星期。她每次递给他药,他都抽泣着,默默地吻她的手。在最后一天,他痛哭失声,请求妻子和不在跟前的儿子宽恕他荡尽家产,——他觉得那是他主要的罪过。领过圣餐,行过涂敷礼后,他安静地死去了,第二天,在罗斯托夫家租来的住宅里,挤满了前来向死者最后致意的熟人们。所有这些常在他家吃饭、跳舞,并且时常嘲笑他的人们,现在都怀着内疚和感动的心情,好像向谁当面自我辩解似地说:“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极好的人。如今再难见到这样的人了……谁能没有一点缺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