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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512)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杰尼索夫又和哥萨克上尉谈了一会儿明天的袭击,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法国人,似乎最后下了决心,于是拨转马头,往回走了。

“喂,小兄弟,现在咱们去烘干衣裳。”他对彼佳说。

在回守林小屋的途中,杰尼索夫停下来,向林子里张望。在树林中间,有一个人身穿短上衣,脚穿树皮鞋,头戴喀山帽子,挎着枪,腰间别一把斧子,迈着两条长腿,甩开两只长胳膊,步伐轻快地走来。这个人看见杰尼索夫,慌忙把一件东西扔进灌木丛里,他脱下搭拉着帽檐的湿透的帽子,走到长官跟前。这个人是吉洪。他那布满麻坑和皱纹的脸和又细又小的眼睛,焕发着得意、快乐的光彩。他高昂着头,仿佛忍住笑似的,注视着杰尼索夫。

“我问你,你到哪儿去了?”杰尼索夫说。

“到哪儿去了?抓法国佬去了。”吉洪大胆、急速地回答,声音沙哑,然而却是悦耳的低音。

“你为什么大白天往那儿钻?蠢猪!怎么样,没抓到?……”

“抓倒是抓到了。”吉洪说。

“他在哪儿?”

“天刚亮我就抓到一个,”吉洪接着说,他宽宽地叉开那双穿着树皮鞋、迈八字步的平脚,“我就把他带到树林里。我一看,不行。我想,我再去弄一个像样的来。”

“你瞧,这个坏家伙,就知道会这样,”杰尼索夫对哥萨克上尉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个带来?”

“把他带来干吗?”吉洪气呼呼地急忙插嘴说,“那是一个不中用的家伙。难道我不知道您要什么样的?”

“这个滑头鬼!……后来呢?……”

“我再去抓一个,”吉洪接着说,“我就这个样子往林子里钻,然后卧倒。”吉洪突然麻利地卧倒,学他是怎样做的,“来了一个,”他继续说,“我就这样猛孤丁地搂住了他。”吉洪轻松快捷地跳起来,“跟我去见团长去吧,我说。那小子唧哇乱叫起来。他们一下来了四个。手持军刀向我扑来。我就这样拿着斧头向他们迎了上去:你们要干什么,见你们的上帝去吧。”吉洪大喝一声,他挺着胸,舞动双手,威严地皱着眼眉。

“可不是嘛,我们从山上看见你越过水洼逃跑的。”哥萨克上尉眯缝着闪亮的眼睛,说。

彼佳非常想笑,但是他看见大家都忍住笑。他迅速地把眼睛从吉洪脸上移到杰尼索夫和哥萨克上尉脸上,不明白这都是什么意思。

“你别装糊涂,”杰尼索夫生气地咳嗽着,“为什么不把第一个带来?”

吉洪一只手搔着背,另一只手搔着头,忽然,他那麻脸拉长了,堆起一副傻笑,露出一只有豁口的牙(因此人们管谢尔巴特叫“豁子”)。杰尼索夫微笑了,于是彼佳响亮地、快乐地大笑起来,吉洪本人也跟着笑了。

“咳,是个十足的废料,”吉洪说,“穿得破破烂烂的,怎么好把他带来。而且是个野杂种,大人。‘不行,’他说,‘我是将军的儿子,我不去。’他说。”

“蠢猪!”杰尼索夫说,“应当让我来盘问……”

“我问他了,”吉洪说,“他说:他不大清楚。他说,他们的人很多,但都是些孬种;他说,只是挂个名儿罢了。他说,你只要大喝一声,全都束手就擒。”吉洪结束说,快活地、坚决地注视着杰尼索夫的眼睛。

“我狠狠揍你一百鞭子,看你还装不装糊涂。”杰尼索夫严厉地说。

“干吗生这么大的气啊,”吉洪说,“您要的法国人,我没见过还是怎么的?等到天黑,你要什么样的,我给你捉三个来。”

“好啦,咱们走吧。”杰尼索夫说。直走到看林小屋,他都是气忿忿地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吉洪在后面走着,彼佳听见哥萨克们和他一同在笑,还嘲笑他把一双什么靴子扔到灌木林里。

彼佳听了吉洪的话,看到他的笑脸,不禁大笑,笑过以后,忽然明白了,原来吉洪杀了一个人,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了看那个被俘的小鼓手,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痛他的心。但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他觉得必须把头抬高一些,振作精神,带着煞有介事的神情问问哥萨克上尉明天的计划,不要让人家觉得他配不上他所在的那个集体。

派去的那个军官在路上碰见杰尼索夫,带来消息说,多洛霍夫本人马上就到,他那方面一切都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