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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472)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娜塔莎轻轻地关上门,跟索尼娅走到窗前,还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可记得,”索尼娅带着惊慌和严肃的神情说,“你可记得,有一次我为你占卦——照镜子……在奥特拉德诺耶,圣诞节的时候……你可记得我看见了什么吗?……”

“对,对!”娜塔莎眼睛睁得大大的,说,她模糊地记得索尼娅曾说过她在镜子里看见安德烈公爵躺在那儿。

“你记得吧?”索尼娅继续说,“我看见了,当时跟你们,跟你也跟杜尼亚莎都说过。我看见他在床上躺着,”她说,每说一个细节,就用举起的一个指头比划一下,“他闭着眼,盖的也是粉红色的被子,两手也是交叉着。”索尼娅说,随着她描述刚才看见的细节,她就愈加相信她当时看见过这些细节。其实当时她什么也没看见,她是在讲她以为看见的东西;但是,她觉得她当时心想的东西,就像别的一切回忆同样地真实。她不但记得她当时所说的:他瞧了瞧她,微微一笑,盖着一件红色的东西,而且她坚信,还在当时她就说过和看见过他盖的是粉红色的、正是粉红色的被子,并且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对了,对了,正是粉红色的。”娜塔莎说,她现在似乎也记得是说过是粉红色的,由此可见那预兆是多么不寻常,多么神秘。

“可是,这究竟预兆着什么呢?”娜塔莎沉思地说。

“啊,我不知道,这件事多么不寻常啊!”索尼娅抓着头说。

几分钟后,安德烈公爵打铃叫人,娜塔莎进去了;索尼娅感到一种很少感受过的激动和感动,留在窗前,思索着那件多么不寻常的事。

那天有个机会可以向军队发信,于是伯爵夫人就给儿子写信。

“索尼娅,”索尼娅从伯爵夫人身旁走过时,伯爵夫人从信上抬起头来说,“索尼娅,你不给尼古连卡写信吗?”伯爵夫人说话的声音轻柔,颤抖,从她那疲倦的、隔着眼镜看人的眼睛里,索尼娅看出伯爵夫人这句话的全部含义。那眼神流露出恳求、怕被拒绝、为求人而感到羞愧,以及万一被拒绝就会结下深仇大恨。

索尼娅走到伯爵夫人面前,跪下来,吻她的手。

“我写,妈妈。”她说。

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她亲眼看见预兆神秘的应验,这一切都使索尼娅心软,激动,感动。她知道,由于娜塔莎和安德烈公爵恢复了关系,尼古拉不可能娶玛丽亚公爵小姐,她很高兴她又恢复了那种她所欢喜和习惯的自我牺牲的心情。她含着泪,怀着喜悦来完成那件慷慨的行为,由于泪水模糊了她那天鹅绒般的黑眼睛,中断了好几次才写完那封使尼古拉大为吃惊的令人感动的信。

皮埃尔被送进禁闭室,逮捕他的军官和士兵对他怀有敌意,同时也怀有敬意。此外,对他还有点疑心,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许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吧),敌视是因为他们和他刚打过架。

但是,第二天早晨,看守换班以后,皮埃尔觉得,这些新的看守——军官和士兵,对他的看法和逮捕他的那些人的看法已经不同了。的确,第二天的看守已经不把这个穿着农民衣服的大胖子看作一个活生生的人,看作曾经和抢劫的士兵和押送他的人拼搏过、讲过关于拯救儿童的豪言壮语的人,而不过看作一个奉上级命令拘留起来的俄国犯人罢了。如果说皮埃尔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他那面无惧色和专注沉思的神情,以及使法国人惊奇的他那一口漂亮的法国话。虽然如此,那天皮埃尔和别的被捕的嫌疑犯关在一起,因为他原来住的那个单间被一个军官占用了。

所有和皮埃尔一起被拘留的俄国人,都是最下层的。他们都看出皮埃尔是贵族,都疏远他,特别因为他会说法国话,更嫌弃他。皮埃尔听见他们嘲笑他,心里很郁闷。

第二天晚上,皮埃尔听说所有被拘留的人(大约他也在内),都以放火罪论处。第三天,皮埃尔和别的犯人被带到一间屋子里,那儿坐着一位白胡子将军,两名上校和几个系肩带的法国人。他们用那在审问被告时通常使用的自以为超脱人类弱点的准确、断然的口气向皮埃尔和其他被告提出一些同样的问题:你是什么人?到过什么地方?抱着什么目的?等等。

这些问题,以及在法庭上提出的一切问题,都是撇开主要事情的实质,而且排除揭开这个实质的可能性,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布置一条沟渠,审讯人员希望被告的回答顺着这条渠道流下去,把被告引到预期的道上,也就是引到可以判他罪的道上。只要他一说不合乎定罪目的话,他们就把沟渠移动一下,让水白流。此外,皮埃尔也和一切在法庭上的被告一样,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提出这些问题。他觉得只是由于宽大或是出于礼貌,才设下这个沟渠的圈套。他知道他是在这些人的权力中掌握着的,也只有这种权力把他带到这儿来,只有权力给他们要求他回答问题的权利,他们聚在一起唯一的目的就是判他的罪。因此,既然有权有势,又有判罪的意愿,那就用不着施展提问和审讯的诡计。显然,任何回答都可以作为罪状。问他被捕时在做什么,他带着几分悲惨的神情回答说,他把从火里救出的一个小女孩交给她的父母。问他为什么打那个抢劫的人,皮埃尔回答说,他是在保护一个女人,保护受辱的女人是每个人的责任……人们拦住他:这样的回答不合乎要求。问他为什么待在着火的院子里,有人看见他在那儿。他回答说,他出来看看莫斯科的情况。人们又拦住他:不是问他出来干什么,而是问他为什么待在火场旁边。又问他是什么人?人们又提出他头一次不肯回答的问题,这次他又说他不能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