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夜之后,再没有比喝一杯这样好的俄国茶更能恢复精神的了。”罗兰站在圆形小客厅的桌前,桌上摆着茶具和冷晚餐,他端着不带把的中国细瓷茶杯慢吞吞地喝着茶,一面抑制着兴奋的心情说。那一夜在别祖霍夫伯爵家的人们,为了提提神,都聚到桌子周围。这个有几面镜子和几张小桌的圆形小客厅,皮埃尔是记得很清楚的。伯爵家举行舞会的时候,不会跳舞的皮埃尔喜欢坐在这间有镜子的小客厅里,观看身穿舞衣、袒露的肩上戴着钻石和珍珠的太太小姐们走过这间客厅时在几面重复地反映出她们的倩影的明晃晃的镜子前面照照自己。而现在这间客厅只点着两只光线微弱的蜡烛,在这午夜时分,一张桌上茶具和菜碟狼藉,毫无节日气氛的形形色色的人们坐在这里低声耳语,一言一行都表示他们谁也没有忘记在卧室里这时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皮埃尔没有去吃,虽然他很想吃。他用询问的目光望了一下引导他的人,看见她踮着脚尖又走进只剩下瓦西里公爵和大公爵小姐的大客厅去。皮埃尔认为这也是必要的,他略一迟疑,就跟着她去了。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站在大公爵小姐身旁,俩人同时激动地低语着。
“公爵夫人,请您告诉我,什么是必要的,什么是不必要的。”大公爵小姐说,看来,她的情绪仍然跟她用力关门时同样激动。
“但是,亲爱的公爵小姐,”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挡住通到卧室去的路,不让大公爵小姐过去,和蔼而恳切地说,“在可怜的叔父需要休息的时刻,这样不是使他太难过吗?在他的灵魂已经准备好的时刻,谈论俗世的事情……”
瓦西里公爵在圈椅里坐着,一只腿高高地跷在另一只腿上,摆出随随便便的样子。他的两腮下陷,下部显得肥厚,不住剧烈地跳动着,但是他装出对两个女人的谈话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算了吧,我亲爱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让卡季什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伯爵多么疼爱她,您是知道的。”
“这个文件里写的什么,我连知都不知道,”大公爵小姐指着她手里的镶花公事包,转脸对瓦西里公爵说,“我光知道他的真正的遗嘱放在他的写字台里,而这份文件是被他遗忘了的……”
她想绕过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但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跳过去,又挡住她的去路。
“我知道,亲爱的、仁慈的公爵小姐,”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说,用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公事包,看样子她不会轻易放开的。“亲爱的公爵小姐,我求求您,我恳求您,可怜可怜他吧。我恳求您……”
大公爵小姐没有说话。只听见用力争夺公事包的声音。可以看出,要是她说出话来,她对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也不会说出什么中听的话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抓得紧紧的,但是她的声调仍然保持着那股甜蜜而柔和的韵味。
“皮埃尔,过来,我的亲爱的。我看,他在商谈家务事中也不是外人:公爵,您说对不对?”
“您干吗不说话,我的表兄?”大公爵小姐忽然大叫一声,声音大得连小客厅里都听得见,把大家吓了一跳,“您干吗一声不响,您不是看见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竟跑到垂死的人家里干涉家务,大吵大闹吗?阴险的女人!”她恶狠狠地低声说,用尽全力拽公事包,但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为了不放开那个公事包,往前跟了几步,换一只手抓住。
“唉呀!”瓦西里公爵带着责备和惊奇的神情说。他站了起来。“这简直是笑话。算了,放开吧。您听见了吗?”
大公爵小姐松开了手。
“您也放开!”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没有听他的话。
“放开,您听我说。一切由我负责。我去问他。我……这样您总该满意了吧。”
“但是,我的公爵,”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说,“在做了这样隆重的圣礼之后,让他安静一会儿吧。皮埃尔,您来谈谈您的意见。”她转脸对年轻人说;皮埃尔走到他们紧跟前,惊讶地端详着大公爵小姐那副凶恶的、失去一切礼仪的脸和瓦西里公爵跳动的两腮。
“您要记住,您对一切后果要负责的,”瓦西里公爵厉声说,“您不知道您干的什么事。”
“可恶的女人!”大公爵小姐喊道,突然向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扑过去,抢那个公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