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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41)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上帝的仁慈是无限的。终敷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去吧。”

皮埃尔踏着软绵绵的地毯,朝门走去,他发现副官、那位不认识的太太、还有一个仆人都跟着他来了,好像现在已经不用得到许可就可以进入这个房间了。

二十

皮埃尔非常熟悉这个大房间,房间里间隔着圆柱和拱门,四壁满挂了波斯壁毯。圆柱后面,一边放着一张挂着绸帐子的红木高床,另一边是一个巨大的神龛,像做晚祷时的教堂似的,照得红光满屋。金碧辉煌的神龛下,摆着一张长沙发,上面放着雪白的、没有揉皱的、显然新换过的枕头,在这上面躺着皮埃尔熟悉的他父亲别祖霍夫伯爵的魁伟的身躯,齐腰盖着一床浅绿色的被子,他那宽阔的前额上仍然是像狮子鬃毛似的斑白长发,在他那英俊的橘红色的脸上,仍然是那些特有的气派高贵的深纹。他不偏不倚地躺在圣像下面,两只又肥又大的手伸在被子上。右手掌心朝下,拇指和食指之间放着一支蜡烛,一个老仆人从长沙发后面弯腰扶着那支蜡烛。沙发前面站着几位神父,穿着肥大的、金光闪闪的祭服,长长的头发披散在祭服外面,手里拿着点燃的蜡烛,缓慢而庄严地念着祷文。神父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年幼的公爵小姐,她们都用手绢捂着眼睛,她们前面是大公爵小姐卡季什,她露出凶狠而坚决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看着圣像,仿佛对大家说,如果她向周围一看,她就会发狂。安娜·米哈伊洛夫娜面带温和的悲哀和原谅一切的神情与那位不相识的太太站在门旁。在门的另一边,靠近长沙发,瓦西里公爵站在雕花的丝绒椅后面,他把椅背转过来挨近自己,拿着蜡烛的左手支在椅背上,每当他把手指触到前额,眼睛就往上一翻,用右手画个十字。他脸上表现出无限的虔诚和对上帝旨意的绝对服从。“如果你们不了解这种感情,那你们就要更加倒霉了。”他那神情似乎说。

副官、医生和男仆们站在瓦西里公爵后面,像在教堂里一样,男女分列两边。大家都默默地画十字,只听见一片祈祷声、持重的、低沉的唱诗声,以及在间歇时移动脚步的声音和叹息声。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煞有介事地露出自以为是的神情,穿过整个房间走到皮埃尔跟前,递给他一支蜡烛。他点燃蜡烛,因为只顾观察周围的人,竟用拿蜡烛的那只手画起十字来。

年纪最小的索菲,也就是那个面颊绯红、爱笑、有一颗黑痣的公爵小姐,看着皮埃尔。她不由得笑了,把脸藏到手绢里,好久不敢把脸露出来。可是,她一看皮埃尔,又笑起来。看来,她觉得自己一看他就不能不笑,可是又忍不住要看他。为了躲开这个诱惑,她悄悄地溜到圆柱后面。当祈祷做到一半的时候,神父们的声音忽然停住了,有几位神父低声交谈了几句,把着伯爵的手的老仆人直起腰来,向太太们转过脸去。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走上前去,向病人俯下身来,从背后向罗兰招手。这位法国医生手里没有拿点燃的蜡烛,带着一个外国人的恭敬神态倚着圆柱站在那里,他那神态表示,虽然信仰不同,他是理解正在举行的仪式的全部重要性的,他甚至赞许这种仪式。他迈起年富力壮的人的无声脚步走到病人跟前,用他那纤细、白净的手指从浅绿色的被子上拿起伯爵那只没有拿蜡烛的手,侧过身去,开始诊脉,并且沉思起来。人们给病人喝了点什么,在他周围忙了一阵,然后各自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祈祷又开始了。在停顿的时候,皮埃尔发现,瓦西里公爵从椅背后走开,也带着那副自以为是、谁不了解他谁就会更加倒霉的神气,没有到病人跟前去,而是从他面前经过,朝大公爵小姐走去,然后和她一起走到卧室深处挂绸帐子的高床那里。公爵和大公爵小姐从床那边的一道后门走出去,但在祈祷结束之前,他们俩人一前一后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皮埃尔对这个情况也像对其他一切情况一样,并不怎么注意,因为他已经坚定不移地确信今晚他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必然要发生的。

唱诗声停止了,只听见一位神父恭恭敬敬地祝贺病人领了圣礼。病人还是那么毫无知觉、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周围的人行动起来,响起脚步声和低语声,其中要算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声音最响了。

皮埃尔听见她说:

“一定要移到床上去,在这里无论如何是不行的……”

于是医生们、公爵小姐们和仆人们把病人围起来,这样皮埃尔就看不见橘红色的脸和花白的髭毛了,虽然在祈祷的时候他也看其他的人,但他的视线连一刻也不曾离开伯爵的脸。从长沙发周围的人们小心的动作,皮埃尔猜到,临终的人已经被抬起,并且正在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