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大公爵小姐一面说,一面带着她那永远不变的、石像般的严肃表情在公爵对面坐下,准备听他说话。
“老想睡一会儿,我的表兄,就是睡不着。”
“怎么样,亲爱的?”瓦西里公爵说,他握起大公爵小姐的手,习惯地往下一按。
看来,“怎么样”这句话是指他们俩心照不宣的很多事情。
大公爵小姐挺着她那比起腿来显得太长的、又僵又直的腰板,睁着鼓出的灰眼睛,直勾勾、冷冰冰地望着公爵。她摇摇头,叹口气,看了看圣像。她的姿势可以解释为悲伤和虔诚的表示,也可以解释为疲倦和希望快点休息的表示,瓦西里公爵把它解释为疲倦的表示。
“至于我,”他说,“你以为我轻松吗?我累得像一匹驿马。可是我还得跟你谈谈,卡季什,而且非常认真地谈谈。”
瓦西里公爵沉默了,他的腮帮时而这边时而那边神经质地抽动起来,给他的脸增添了一种可厌的表情,而这种表情是他在客厅里出现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他的眼神也跟平常不一样:时而玩世不恭地看人,时而惊慌不安地东张西望。
大公爵小姐用她那双干瘪的手把小狗抱在膝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瓦西里公爵的眼睛。可是,看样子,她即使默不作声坐到天亮,也决不会提出问题来打破沉默。
“你要知道,亲爱的公爵小姐,我的表妹,卡捷琳娜·谢苗诺夫娜,”瓦西里公爵说,看样子,为了把要说的话说下去,他内心不是没有斗争的,“现在这种时刻,我们应当考虑到各种情况。要考虑到将来,考虑到你们……我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你们,这你是知道的。”
大公爵小姐还是那样毫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最后,还要考虑到我的家庭。”瓦西里公爵烦躁地推开小桌,眼睛不看她,继续说,“你知道,卡季什,你们马蒙托夫家三姊妹,还有我的妻子,咱们是伯爵唯一的直系继承人。我知道,我知道,谈这些问题,想这些问题,对你是多么难过。就是对我也并不轻松;可是,我的亲爱的,我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对一切都得有个准备。我已经派人去找皮埃尔,伯爵直指着他的肖像,一定要他来见他,你知道吗?”
瓦西里公爵用疑问的目光看了看大公爵小姐,但他弄不清她是在考虑他对她说的话呢,还是只是这样看着他……
“我正为一件事不停地祈祷上帝,我的表兄,”她答道,“祈求他宽恕他,让他纯洁的灵魂安静地离开这……”
“当然,这是当然的,”瓦西里公爵不耐烦地继续说,一面摸着秃顶,恶狠狠地把推开的小桌又拉过来,“可是,归根结底,归根结底,问题是,你自己也知道,去年冬天伯爵已经立下遗嘱,把他的全部财产并没有留给咱们直系继承人,都留给皮埃尔了。”
“让他去立他的遗嘱好了,”大公爵小姐平静地说,“但是他的遗产不能留给皮埃尔!皮埃尔是私生子。”
“我亲爱的,”瓦西里公爵突然说,他紧靠着桌子,兴奋起来,开始说得更快了,“可是如果伯爵给皇上写信,请求立皮埃尔为嫡子,那怎么办呢?你要知道,论起伯爵的功绩,他的请求会受到重视的……”
大公爵小姐笑了,凡是自以为对所谈的问题比对方知道得多的人都是这样笑的。
“我还要告诉你,”瓦西里公爵抓住她的手接着说,“信已经写好了,虽然还没有发出去,皇上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问题是,这封信有没有销毁。假如没有销毁,那么一旦一切都完了,”瓦西里公爵叹了一口气,这样来暗示“一切都完了”是什么意思,“伯爵的文件就要开封,那时遗嘱和信就要呈给皇上,他的申请八成会得到批准的。皮埃尔将作为合法的儿子继承一切。”
“我们那一份呢?”大公爵小姐问,露出讥讽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可能发生,惟独这件事不会发生似的。
“可是,卡季什,这是明摆着的事啊。到那时候,他就成为全部遗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了,你们连自己的一份也得不到。你应当知道,亲爱的,遗嘱和信是不是已经写好,或者写好了又销毁了。假如这些东西被人遗忘,那你就应当知道它们放在哪儿,并且要找到它们,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