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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35)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你是这样想吗?真的?是实话?”她一边说一边连忙整理衣衫和头发。

“真的!是实话!”娜塔莎回答说,一面替她的朋友整理辫子下面一绺露出来的硬刷刷的头发。

她们两人都笑起来。

“咱们去唱《小泉流水》吧。”

“走吧。”

“你知道,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大胖子皮埃尔真有意思!”娜塔莎忽然停下来说,“我好快活!”

说着,娜塔莎就在走廊里跑起来。

索尼娅抖掉身上的绒毛,把诗稿藏在怀里颈下贴近胸骨的地方,迈开轻松愉快的脚步,满脸通红,跟着娜塔莎顺着走廊向起居室跑去。在客人们的请求下,年轻人唱了四重唱《小泉流水》,这曲子人人都爱听。随后尼古拉唱了一支他刚学会的歌:

在愉快的夜晚,幽静的月光下,

想到世上还有一个人,

她是那样深情地怀念你!

想到这里,多么甜蜜。

她那纤纤玉手拨动金色的竖琴,

奏出热情的曲调,

呼唤你啊,呼唤你!

再过一两天,极乐世界就在眼前,

可是,唉,你的朋友活不到那个时候!

他还没有唱完最后一句,大厅里的年轻人就准备跳舞了,回廊上响起乐师们的脚步声和咳嗽声。

皮埃尔坐在客厅里,申申像对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人那样,对皮埃尔谈起使他感到枯燥乏味的政治问题,还有一些客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当音乐奏起来的时候,娜塔莎走进客厅,一直走到皮埃尔跟前,红着脸,笑着说:

“妈妈叫我请您去跳舞。”

“我怕我弄乱了舞步,”皮埃尔说,“要是您愿意做我的老师……”

于是他低低地垂下他的胖手,伸给纤细的小姑娘。

当舞伴们正在站好位置,乐师在调音的时候,皮埃尔和他的小舞伴坐下来。娜塔莎幸福极了:她已经和大人、和从国外回来的人跳舞了。她坐在大家都看得见的地方,像大人似的和他谈话。她手里拿一把扇子,这是一位小姐给她暂时拿着的。她摆出一副十足的交际家的姿态(天晓得她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她摇着扇子,隔着扇子露出笑容,和她的舞伴谈话。

“你们瞧,你们瞧,她像什么样子?像什么样子?”老伯爵夫人经过大厅时,指着娜塔莎说。

娜塔莎脸一红,笑起来。

“妈妈,您怎么啦?您何必这样?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当第三节苏格兰舞曲奏到一半的时候,客厅里传出移动椅子的声音,在这里玩牌的伯爵和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以及大部分尊贵的客人和老年人,久坐之后伸了伸懒腰,把皮夹和钱袋都揣到衣兜里,走进大厅。走在前面的是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和伯爵——两人都喜形于色。伯爵开玩笑地摆出彬彬有礼的样子,做出一个芭蕾舞姿势,把圆滚滚的手臂递给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他挺直腰板,容光焕发,露出特别潇洒、机敏的微笑,苏格兰舞刚一跳完,他就向乐师们拍手,对回廊上的第一提琴手喊道:

“谢苗!你会奏《丹尼拉·库波尔》吗?”

这是伯爵喜爱的一种舞蹈,他年轻时就跳过。(其实《丹尼拉·库波尔》是英格兰舞的一节。)

“看爸爸。”娜塔莎对着整个大厅喊道(完全忘了她正在跟大人跳舞),她那鬈发的头低到膝盖,银铃般的笑声响彻了大厅。

的确,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带着喜悦的微笑看那个快乐的老头,他身旁是身材比他高大的、威风凛凛的女人——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他弯起手臂,跟着拍子摇摆着,端平了肩膀,扭转脚步,轻轻地踏着拍子,他那圆圆的脸越来越眉飞色舞,让观众准备看将要发生的场面。刚一响起快乐的、吸引人的、像欢乐的《特烈帕克》[40]舞曲的《丹尼拉·库波尔》舞曲,大厅门口忽然挤满了仆人的笑脸,一边是男仆,一边是女仆,他们都来看玩得高兴的主人。

“瞧咱们家老爷!简直是一只鹰!”站在一扇门口的保姆大声说。

伯爵跳得好,并且知道自己跳得好,但是他的舞伴根本不会跳,也不想跳好。她那庞大的身躯站得笔直,垂下两只健壮的胳膊(她把手提包交给伯爵夫人了),只有她那严厉、然而却是美丽的脸在跳舞。表现在伯爵的整个滚圆的身体上的,在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只表现在越来越快活的脸上和翘起的鼻子上。如果说,跳得越来越起劲的伯爵以他那出人意外的灵活旋转和柔和脚步的轻巧跳跃使观众叹服的话,那么,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在转身或顿足时随便一动肩或一弯手臂,就毫不费力地产生了同样的效果,特别是考虑到她身躯肥胖和态度一向严肃,就更令人赞叹了。跳得越来越热闹。别的舞伴连片刻也引不起人们的注意,而且也不想引人注意。大家都看伯爵和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娜塔莎扯扯这个人的袖子,拉拉那个人的衣裳,叫大家都看爸爸,其实人们本来就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对舞伴呢。跳舞间歇时,伯爵深深地喘气,向乐师们挥手喊话,叫他们奏快点。伯爵绕着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一阵风似地旋转,时而踮起脚尖,时而脚跟顿地,越来越快,越快,越快,越来越猛,越猛,越猛,终于把舞伴带到她的座位,他轻捷地向后抬起一只脚,满面笑容,低下冒汗的头,就这样跳完最后一个舞步,在掌声和笑声中,特别在娜塔莎的大笑声中,用右手挥了一个圆圈。一对舞伴停下来,深深地喘着气,用麻纱手绢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