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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321)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讨论继续了很久,他们越是讨论得久,争论就越激烈,甚至大喊大叫,互相毁谤,因而也就更不能从所有的发言中得出一个概括的结论。安德烈公爵听了各种语言的说话声以及这么多的设想、计划、辩驳和叫喊,他对他们所说的话,只有不胜惊讶而已。自他从事军事活动以来,很早而且常常就有一个想法——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军事科学,因而也就不可能有任何所谓军事天才,现在在他看来已经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真理了。“如果一场战争的条件和环境没弄清楚也不可能弄清楚,参加战斗的兵力也无从弄得明确,那怎么谈得上关于那场战争的理论和科学呢?谁也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敌我两方明天会是怎样的处境,谁也不可能知道这个或那个部队的力量如何。有时候,不是胆小鬼在前面喊:‘我们被切断了!’——于是就开始溃逃了,就是一个快活的、大胆的小伙子在前面喊:‘乌拉!’——一个五千人的部队就抵得上三万人,申格拉本战役就是这样的;有时五万人就会在八千人面前逃跑,例如奥斯特利茨战役。在这种军事行动中一如其他一切实践中一样,根本谈不上什么科学,因为什么情况都无法明确,一切都取决于无数的条件,而那些条件起作用的时间,又在谁也料想不到的顷刻之间。阿姆菲尔德说,我军被切断了,而保罗西则说,法军陷入我军夹击之中;米绍说,德里萨工事之无用,乃至于它是背河布阵,而普弗尔则说,这正是阵地的威力所在。托尔提出一个计划,而阿姆菲尔德提出另一个计划;都好,也都不好,任何建议的好坏只有在事件过程完成的时候才能看得清楚。那么为什么人人都在谈军事天才呢?难道一个人能够及时下令送面包干,指挥哪个向左,哪个向右就算天才吗?只不过因为有些军人被授予荣誉和权势,而一群蝇营狗苟的坏胚子趋炎附势,把本来并不具有的天才品质赋予权势,于是人们便称他们为天才。其实正相反,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将军都是一些愚人,或者是一些漫不经心的人。巴格拉季翁是最好的,连拿破仑也承认。还有波拿巴本人!我记得他在奥斯特利茨战场上那副自鸣得意的蠢相。一个好统帅不仅不需要天才和某些特殊的品质,而且相反,他需要缺少那些最高尚、人类最优秀的品质——仁爱、诗人气质、温情、从哲学探究问题的怀疑精神。他必须目光短浅,坚信他所作所为非常重要(不然他就不会有足够的耐心),只有这样,他能成为一个勇敢的统帅。上帝保佑,千万别成为那种人——今天爱惜什么人,明天又怜惜什么人,老掂掇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不言而喻,对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自古以来人们就已经为他们编造一套天才的理论。其实,军事功勋获得与否,并不取决于他们,而取决于队伍中喊‘我们完了!’或者喊‘乌拉!’的人。只有在这些队伍里服务,你才能怀着自己有用的信心。”

安德烈公爵一面听着议论,一面这样思考着,直到保罗西叫他,他才醒悟过来,这时大家都离开座位要走了。

第二天阅兵的时候,皇帝问安德烈公爵想在哪儿服务,安德烈公爵没有请求留在皇帝身边,却请求到军队服务,这样他就永远失去了置身于宫廷的机会。

十二

罗斯托夫在开战前接到父母一封信,信中简短地告知他关于娜塔莎的病情以及跟安德烈公爵解除婚约的事(他们说是娜塔莎主动回绝的),他们又要求他退伍回家。尼古拉接到信后,并不打算请假或者退伍,他给父母回信说,他很惋惜娜塔莎生病和解除婚约,他一定尽一切可能实现他们的愿望。他给索尼娅单另写了一封信。

“我心灵中钟爱的朋友,”他写道,“除了荣誉,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我回到你的身边。可是现在,在开战之前,假如我把个人的幸福放在对祖国的爱和责任之上,那么,不仅在全体同事面前,而且对我自己说来,也是不光彩的。然而这是最后一次离别了。你可以相信,战争一旦结束,假如那时我还活着,你也还爱我,我要抛开一切,立即飞到你的身边,把你永远拥抱在我火热的胸怀里。”

确实,只因要打仗,才使得罗斯托夫不能按照他的许诺回去和索尼娅结婚。奥特拉德诺耶秋天的狩猎,冬天的圣诞节,以及索尼娅的爱情,在他面前展现出一幅幽静的乡村生活图景,那种欢乐而宁静的生活是他先前不知道而现在吸引着他的。“一个贤淑的妻子,几个孩子,一群好猎狗,十来套凶猛的狼狗,农事,邻人,被选举出来为地方服务!”他想。但现在是战争,要留在团队里,既然非如此不可,那么,尼古拉·罗斯托夫按其性格对团队生活也是满意的,他在这种生活中也能找到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