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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32)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她转过身去,把手递给伯爵,伯爵差一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样,我想该入席了吧?”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说。

伯爵和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走在最前面,后面是骠骑兵上校挽着伯爵夫人,这位上校是个贵客,将要和尼古拉一起去追赶团队的就是他。接着是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和申申。贝格把手臂伸给薇拉。面带微笑的朱莉·卡拉金娜和尼古拉一起入席。他们之后还有成对的其他男女,长长地排满了整个大厅,最后是单个走的孩子们和男女家庭教师。仆人们忙合起来,响起椅子的碰击声,乐队开始奏乐,客人们都落了座。伯爵家庭乐队的乐声被刀叉声、客人的谈话声、仆人轻轻的脚步声代替了。在餐桌一端的主人席上坐着伯爵夫人。右边是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左边是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和其他客人。另一端坐着伯爵,左边是骠骑兵上校,右边是申申和其他男客。长餐桌的一边坐着年龄较大的青年:薇拉挨着贝格,皮埃尔挨着鲍里斯;另一边坐着孩子们和男女家庭教师。伯爵不时从水晶玻璃酒瓶和果盘后面看看妻子和她那打着蓝花结的高高耸起的帽子,殷勤地给邻座斟酒,同时也没有忘记给自己斟酒。伯爵夫人没有忘记尽主妇的职责,同时向丈夫投来意味深长的眼色,她觉得丈夫的秃头和面颊在白发衬托下,显得分外地红了。妇女们那边,传来均匀的细语声;在男人们那边谈话声越来越高,特别是那位骠骑兵上校的声音,他吃得多,也喝得多,他的脸越来越红,伯爵叫其他客人都学他的榜样。贝格含着温柔的微笑和薇拉谈论爱情,说这种情感不属于人间,而属于天上。鲍里斯向他新交的朋友皮埃尔介绍餐桌上客人的姓名,不时和坐在对面的娜塔莎交换一下眼色。皮埃尔很少说话,他左顾右盼,望着生疏的面孔,吃得很多。从两道汤中他所选定的甲鱼汤和馅饼,到松鸡,他没有放过任何一道菜。当仆人拿着裹着餐巾的酒瓶从邻座背后悄悄走过来给他斟酒,一面报着酒名:“纯马迪拉酒”,或“匈牙利酒”,或“莱茵酒”时,他没有放过任何一种酒。每份餐具旁摆着四只用花体字刻着伯爵名字的酒杯,他随手拿起一只,心满意足地喝着,一面怀着越来越愉快的神情端详着客人们。坐在对面的娜塔莎,像十三岁的少女在看刚刚初次接过吻的、她所倾慕的男孩子那样,正用眼睛盯着鲍里斯。她这同样的眼神有时也落在皮埃尔身上,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在这个可笑的、活泼的姑娘注视下直想放声大笑。

尼古拉坐在朱莉·卡拉金娜身旁,离索尼娅很远。他又含着不由自主的微笑和她谈话。索尼娅摆出笑脸,但可以看出,她正妒火中烧,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全神贯注地倾听尼古拉和朱莉彼此在谈什么。家庭女教师神色不安地东张西望,仿佛倘若有人竟敢欺负孩子,她随时准备给予回击似的。德国男家庭教师努力记住每样菜、甜食和葡萄酒,准备往德国写家信时,把这些详细描写一番,当仆人拿着用餐巾裹着的酒瓶忘记给他斟酒时,他简直气坏了。他皱起眉头,极力表示他并不想喝这种酒,他气恼的是谁也不了解,他喝酒不是为了解渴,也不是因为贪杯,而是出于一种真心诚意的求知欲。

十六

餐桌上男客们谈得越来越热闹了。上校说,宣战的诏书已经从彼得堡发出,他亲眼看到一份诏书今天由专差送给总司令去了。

“真见鬼,为什么我们要和波拿巴打仗?”申申说,“他已经把奥地利的傲气打垮了,恐怕要临到我们头上了。”

上校,这个魁梧结实、血气旺盛的德国人,显然是个忠君爱国的老军人。他被申申的话惹恼了。

“为什么?仁慈的阁下,”他带着满口的德国口音说,“皇上知道为什么。他在诏书里说,不能眼看着俄国受到威胁,帝国的安全、它的尊严和盟国的尊严受到威胁而无动于衷。”他说,不知为什么特别强调“盟国的”这个字眼,仿佛问题的关键就在这个字眼上边似的。

凭着他那毫无差错的记忆公文的特有本领,他把诏书的引言部分复述一遍:“……皇帝的希望,他唯一的最终目的,乃在于在欧洲奠定和平的巩固基础,现决定派一支军队出国,为达到此目的重作一番努力。”

“就是为了这个,仁慈的阁下。”他带着教训的口吻结束道,一面喝干一杯酒,看了看伯爵,征求他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