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哈哈大笑。别的客人看见申申在谈话,都走过来听。贝格既没有看出人们在嘲笑,也没看出人们很冷淡,继续讲他由于调到近卫军,官阶就高出武备中学的同学们,讲在战时当连长可能战死,而他在连队资格最老,会很容易升为连长,又讲他在团里最孚众望,他父亲对他如何满意。贝格谈这一切,显然自得其乐,他似乎丝毫没有想到,别人也会有别人感兴趣的事。不过他讲得那么好听,又那么一本正经,年轻人那一派天真的自私心暴露无遗,居然能把听众征服了。
“老弟,您不论当步兵,还是当骑兵,都是无往而不胜的,这一点我敢向您预言。”申申说着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把脚从沙发上放下来。
贝格高兴地微微一笑。伯爵和跟在他后面的客人们,向客厅走去。
晚宴就要开始了,这时,满堂的客人都等候用晚餐前的小吃,不再长篇大论地谈话,但同时又认为应当活动一下,不能不说点什么,表示他们丝毫不急于入席。男女主人不时望望门口,有时交换眼色。客人们从这些眼神里极力猜测主人还在等待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是等姗姗来迟的重要亲友呢,还是等尚未准备好的菜肴。
皮埃尔在快开宴时才来,他碰到一把椅子就在客厅中间笨拙地坐下,挡住了大家的路。伯爵夫人想叫他说话,但是他透过眼镜天真地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人,三言两语地回答伯爵夫人所有的问题。他使大家都感到拘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觉察出这一点。大部分客人都知道他那桩熊的故事,所以都好奇地端详这个身高体胖的老实人,奇怪这个颟顸、谦逊的汉子怎么会跟警察分局局长开那样的玩笑。
“您才回国不久吧?”伯爵夫人问他。
“是的,夫人。”他一面环顾,一面回答。
“您还没见我丈夫吧?”
“没有,夫人。”他很不合时宜地微笑了一下。
“您最近好像到过巴黎?我想一定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
伯爵夫人向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使了个眼色。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明白,这是要她来招待这个年轻人,于是就在他身旁坐下,谈起他的父亲;他像回答伯爵夫人一样,只用简短的话来回答她。客人们彼此都在交谈。
“拉祖莫夫斯基家的人……太好了……您太好了……阿普拉克辛娜伯爵夫人……”谈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伯爵夫人起身朝大厅走去。
“是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吗?”从大厅传来她的声音。
“正是她。”一个女人粗声粗气回答说,话音刚落,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就进了客厅。
所有的小姐,甚至夫人们,除了上岁数的以外,都站了起来。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在门口停下来,这位五十岁的老太太身材肥胖,高大,她高高地昂起白发曲鬈的头,把客人们打量一番,不慌不忙地抻了抻宽大的袖口,好像要把它卷起来似的。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从来都说俄语。
“恭喜过命名日[36]的夫人和孩子们,”她说,声如洪钟,把其他声音都压下去了,“你怎么样,老荒唐鬼,”他对吻她的手的伯爵说,“你大概在莫斯科闷得发慌吧?猎犬无用武之地了吧?可有什么法子呢,老头子,你看这些小雏儿都长大了……”她指着姑娘们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总得给她们找女婿。”
“怎么样,我的哥萨克好吗?(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管娜塔莎叫哥萨克。)”她说,抚摸着毫不畏缩、高高兴兴走过来吻她的手的娜塔莎,“我知道这丫头厉害,可是我喜欢她。”
她从大手提包里掏出一对梨形的红宝石耳坠,送给因过命名日而容光焕发、面颊绯红的娜塔莎,随后立刻朝皮埃尔转过身去。
“喂,喂!亲爱的!到这儿来,”她假装低声细气地说,“来呀,亲爱的……”
她带着威胁的意味把袖子往上卷了卷。
皮埃尔走过来,透过眼镜天真地望着她。
“走近点,走近点,亲爱的!你父亲得意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对他说老实话,现在对于你,上帝吩咐我也这样做。”
她停顿了一下。大家都一声不响,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觉得刚才只不过是开场白。
“好样的,没说的!好样的孩子!……父亲卧床不起,他倒把警察分局局长绑在熊背上,寻起开心来了。不嫌害臊,贤侄,不嫌害臊!你去打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