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在青春期,特别是过孤独生活的人常有的那样,他对这个年轻人怀着一种说不出的柔情,他许下心愿,一定和他交朋友。
瓦西里公爵送别公爵夫人。公爵夫人用手绢捂着眼睛,满脸泪痕。
“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说,“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尽到自己的责任。我一定来守夜。不能就这样撂下他不管。每分钟都是宝贵的。我不懂公爵小姐们还拖延什么。也许上帝能使我有办法给他做临终的仪式……公爵,愿上帝保佑您……”
“再见,亲爱的。”瓦西里公爵一面转身避开她,一面回答。
“唉呀,他病得真可怕,”母子二人又坐上马车时,母亲对儿子说,“他几乎什么人都不认识了。”
“我不明白,妈妈,他对皮埃尔的态度怎么样?”儿子问。
“遗嘱会说明一切的,我的孩子;遗嘱也关系着我们的命运呢……”
“可是您凭什么认为他也会给我们留点什么呢?”
“唉呀,我的孩子!他那么有钱,而我们又这么穷!”
“可这不能算是充分的理由啊,妈妈。”
“唉呀,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他病得多重啊!”母亲叹息道。
十四
当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和儿子去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别祖霍夫伯爵家时,罗斯托娃伯爵夫人用手绢捂着眼睛,独自一人坐了很久。然后她按了按铃。
“您怎么了,亲爱的,”伯爵夫人对那个让她等了几分钟的侍女生气地说,“您不想服侍我还是怎么的?那我就另给您找个事做。”
伯爵夫人为女友的苦处和寒酸难过,所以情绪不好,每当这时,她总是用“亲爱的”和“您”称呼侍女。
“对不起,太太。”侍女说。
“请伯爵来一下。”
伯爵歪歪跩跩地向妻子走来,像往常一样,面带几分负疚的神情。
“好太太!调味汁加马德拉酒烧松鸡味道真好,我亲爱的!我尝过了。我花一千卢布买塔拉斯卡[35]不白花,值得!”
他在妻子身旁坐下,胳膊肘潇洒地支在膝盖上,两手搔乱了花白的头发。
“您有什么吩咐,好太太?”
“是这么回事,亲爱的,——你这里怎么脏了一块?”她指着他的背心说,“这是溅的调味汁,准是的,”她微笑着加了一句,“是这么回事,伯爵,我要用钱。”
她顿时满脸愁容。
“唉呀,我的好太太!……”伯爵连忙掏皮夹子。
“我需要很多,伯爵,我要用五百卢布。”她掏出麻纱手绢,擦丈夫的背心。
“马上,马上。喂,来人哪!”他喊道,只有自信被他传唤的人能招之即来,才会用他这样的口气喊人,“叫米坚卡到我这里来!”
米坚卡贵族出身,在伯爵家教养成人,现在是伯爵家的总管。他轻手轻脚走进来。
“有件事,亲爱的,”伯爵对进来的毕恭毕敬的年轻人说,“你给我拿……”他寻思起来,“对,拿七百卢布,对。要当心,像那次又破又脏的不要拿来,要好的,是给伯爵夫人的。”
“是的,米坚卡,拿干净的票子。”伯爵夫人忧愁地叹息道。
“大人,请吩咐什么时候送来?”米坚卡说,“您知道……不过请您放心,”他见伯爵开始急促地喘粗气,知道这照例是要发脾气的兆头,连忙补了一句,“我差一点忘了……是不是马上送来?”
“对,对,就是的,马上拿来。就交给伯爵夫人。”
“这个米坚卡真是个大好人,”年轻人走后,伯爵微笑说,“从来没说过‘办不到’。我最讨厌人家说‘办不到’。什么都办得到。”
“唉,钱哪,伯爵,钱哪,有了它,世上倒惹出多少不幸!”伯爵夫人说,“可是这笔钱,我非常需要。”
“好太太,您手面大方是出了名的。”伯爵说,吻了吻妻子的手,又回书房去了。
当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从别祖霍夫家回来时,伯爵夫人身旁小桌上已经放着那笔钱,一律是新票子,用手绢盖着。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注意到,不知什么事使伯爵夫人心神不定。
“怎么样,我的朋友?”伯爵夫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