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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293)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您真的要救救我,费奥多尔·伊万内奇老爷,大人,”他说,“我连一匹马都没有了,您能借我多少就借多少,我好去赶赶集。”

阿纳托利和多洛霍夫手头宽裕的时候,就给他一两千卢布。

巴拉加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汉子,头发淡褐色,红脸膛,脖子特别红而且粗,矮个子,翘鼻子,两只小眼炯炯放光,留一撇短须。他身穿皮袄,外套一件绸里子的挺讲究的青灰色长外衣。

他向门对面的墙角画了十字[16],然后向多洛霍夫走过去,伸出一只不大的黑手。

“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他一面说,一面鞠躬。

“你好,老伙计。他来了。”

“你好,大人。”他向走进来的阿纳托利说,也向他伸出手来。

“你听我说,巴拉加,”阿纳托利把两手放在他肩上,说,“你喜欢我不喜欢?嗯?现在是叫你帮忙的时候了……你套的什么马?呃?”

“就按照您派去的人吩咐的,把您那专用的马套上了。”巴拉加说。

“喂,你听着,巴拉加!就是把三匹马都累死,也要在三小时内跑到地方。嗯?”

“累死了,那还怎么赶路?”巴拉加眨着眼说。

“当心我打烂你的狗脸,别开玩笑!”阿纳托利忽然瞪起眼睛喊道。

“哪敢开玩笑,”车夫笑着说,“为了老爷们,我什么时候心疼过马?马能跑多快,就让它跑多快。”

“啊!”阿纳托利说,“好,坐下吧。”

“坐吧,坐吧!”多洛霍夫说。

“我站一会儿,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

“坐下来,别废话,来喝一杯。”阿纳托利说,给他倒一大杯马德拉酒。车夫一看见酒,眼睛就亮了。他推让一番后,就喝干了,从帽子里拿出一条红绸子手绢擦了擦嘴。

“什么时候出发,大人?”

“我看……(阿纳托利看了看表)这就走。巴拉加,要当心。怎么样?赶得到吗?”

“那就要看咱们出行是不是交了好运,不然怎么会跑不到啊?”巴拉加说,“咱们七个小时就赶到了特韦尔。大概您还记得,大人。”

“你知道吧,有一年圣诞节从特韦尔出发,”阿纳托利带着回忆的微笑对马卡林说,马卡林两眼睁得圆圆的,温顺地望着库拉金,“你相信不相信,马卡尔卡,我们飞奔,简直叫人喘不过气来。遇见了大车队,我们就从两辆大车轧过去。是吧?”

“那几匹马真了不起!”巴拉加接着讲下去,“当时我把两匹年轻的边马和一匹驾辕的淡栗色马套在一起,”他对多洛霍夫说,“你相信吧,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那几匹牲口飞奔了六十俄里;勒也勒不住,手冻僵了,天太冷。我甩掉缰绳,我说,大人,您自己拿住吧,我就倒在雪橇里了。根本用不着赶,一直到地方也勒不住。鬼东西三个小时就拉到了。只累死一匹左边马。”

十七

阿纳托利从屋里出去,几分钟后又转回来,他身穿束着银腰带的皮袄,英武地歪戴着貂皮帽子,与他那俊秀的脸十分相称。他照了照镜子,摆着他在镜子里的姿势站在多洛霍夫面前,手里端着一只酒杯。

“喂,费佳,别了,为了一切,多谢啦,别了,”阿纳托利说,“喂,伙伴们,朋友们……”他沉吟了一下……“我青春时代的……别了。”他对马卡林和其他人说。

虽然大家都是要和他一块走的,但是阿纳托利显然想对伙伴们说得动人而且庄严。他挺起胸脯,摇晃着一只脚,提高嗓门,慢吞吞地说:

“都举起杯来;巴拉加,你也来。我青春时代的伙伴们,朋友们,咱们玩也玩过了,乐也乐过了,福也享过了。是吧?今日一别,何时相会?我就要到国外去了。咱们有过一段欢乐的日子,别了,弟兄们。祝诸位健康!乌拉!……”他干了一杯,把酒杯摔到地上。

“祝你健康!”巴拉加说,他也干了一杯,用手绢擦了擦嘴。马卡林两眼含泪拥抱阿纳托利。

“唉,公爵,和你分手,我多么难过。”他说。

“走了,走了!”阿纳托利喊道。

巴拉加刚要离开房间。

“不,站住,”阿纳托利说,“关上门,大家坐下来。就这么着。”门关上了,大家都坐下。[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