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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296)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是的,病了。”她回答。

伯爵关切地问她为什么面色那么难看,是不是她的未婚夫出了什么事,她肯定说没有什么事,请他不要担心。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向伯爵证实了娜塔莎的话,说没出什么事。但是从假装生病、从女儿的心神不定、从索尼娅和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表情不自然,伯爵清楚地看出,他不在的时候,一定出了什么事;但是他是那么害怕去想他所钟爱的女儿会出什么丢人的事,他是那么珍视他那恬适的心情,他避免去细问,总是力求使自己相信,并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女儿健康欠佳因而推迟回乡的日期,使他感到不快罢了。

十九

皮埃尔自从妻子来莫斯科后,就准备到什么地方去,但求不和她在一起。罗斯托夫家的人到莫斯科不久,娜塔莎给他的印象,迫使他急于去了却他的一桩心愿。他到特韦尔去见约瑟夫·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遗孀,她早就答应把亡夫的一批文件交给他。

皮埃尔回到莫斯科时,他接到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一封信,请他到她那儿去商谈一件有关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及其未婚妻的非常重要的事情。皮埃尔总是躲避着娜塔莎。他觉得,他对她的感情太强烈了,已经超过一个已婚的人对朋友的未婚妻应有的感情。但不知什么命运经常把他和她连在一起。

“出什么事了呢?他们有什么事和我有关呢?”他一边穿衣准备去见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一边想。“安德烈公爵快回来和她结婚就好了!”皮埃尔在去阿赫罗西莫娃家的路上想道。

在特韦尔林荫道上有人呼唤他。

“皮埃尔!回来很久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皮埃尔抬起头来。在两匹灰色的走马拉着的雪橇里(马蹄翻起的雪花溅到雪橇前面的挡泥板上),坐着阿纳托利和他那位形影不离的朋友马卡林。阿纳托利坐得笔直,摆着服饰华美的军人爱摆的漂亮姿势,海龙皮领围着下巴颏,微微地低着头。他的面色红润而且鲜亮,歪戴着白羽饰的帽子,露出撒满细雪的、搽过油的卷发。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皮埃尔心里说,“他只顾眼前的享乐,此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不能烦扰他,——所以他经常快活、满足、心安理得。只要能够像他那样,我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皮埃尔羡慕地想道。

在阿赫罗西莫娃的前厅,仆人一面给皮埃尔脱皮大衣,一面说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请他到她的卧室里去。

推开大厅的门,他看见娜塔莎坐在窗口,她的面孔瘦削、苍白,满脸怒容。她转脸看看他,皱起眉头,带着冷若冰霜的神情走出屋去。

“出了什么事?”皮埃尔一走进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的房门就问。

“好事儿,”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回答,“我活了五十八岁,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丢人的事呢。”在得到皮埃尔发誓不把他所知道的事情说出去后,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告诉皮埃尔,娜塔莎背着父母回绝了她的未婚夫,其原因是为了阿纳托利,是皮埃尔的妻子从中撮合的,娜塔莎打算趁父亲不在的时候跟他私奔,秘密地举行婚礼。

皮埃尔听着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对他讲的话,耸起肩膀,张着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安德烈公爵热爱着的未婚妻,先前那么可爱的娜塔莎·罗斯托娃,竟然抛弃了博尔孔斯基,而看中傻瓜阿纳托利这个已婚的家伙(皮埃尔知道他结婚的秘密),而且那么爱他,竟然同意跟他私奔!——这是皮埃尔无法理解和不可想象的。

从娜塔莎小的时候起,皮埃尔对她就有的好的印象,同现在对她的卑贱、愚蠢和残酷的概念,在他心目中无法调和。他想到他的妻子。“她们都是一个样。”——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想,有着同坏女人结合的可悲命运的,他并非独一无二。然而他仍然痛惜安德烈公爵,痛惜他的自尊心受到损害。他越是怜惜他的朋友,就越是怀着轻蔑甚至厌恶的心情想到那个刚才带着冷若冰霜的神情在大厅里从他面前走过的娜塔莎。他不知道,娜塔莎的内心充满了失望、羞愧、屈辱,他也不知道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的肃穆的尊严和冷酷的神情,并非她的过错。

“怎么说要举行婚礼!”皮埃尔听了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的话,说,“他不能结婚了:他已经结过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