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说,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跟你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和你闹过别扭?是谁为你安排这一切的?是谁找到司祭的?是谁弄到护照的?是谁借到钱的?都是我。”
“那就谢谢你啦。你以为我不感激你吗?”阿纳托利叹口气,拥抱了多洛霍夫。
“我帮助你,但是我仍然要对你说实话:这件事是很危险的,细想起来,而且是一件蠢事。你把她拐走,很好。但是,人家会善罢甘休吗?你结过婚,人家会打听出来的。那样就要把你告到刑事法庭……”
“哎呀!废话,废话!”阿纳托利又皱起眉头,说,“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于是阿纳托利带着蠢人对他们用自己的头脑得出的结论特别的偏爱,重述对多洛霍夫已经重述一百遍的论断。“我已经对你解释过了,我的结论是:如果这桩婚事无效,”他屈起一个指头,说,“那么我没有责任;如果有效,那也同样没问题:反正在国外不会有人知道,你说是不是?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真的,拉倒吧!你只能给自己找麻烦……”
“见你的鬼去吧,”阿纳托利说,他抓住头发走到别的房间去了,可是立刻又转回来,盘起两腿坐在多洛霍夫面前的扶手椅里,“鬼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瞧跳得多厉害!”他拿起多洛霍夫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啊!你瞧那双俏丽的脚,我亲爱的朋友,那对传神的眼睛!简直是女神!!是吧?”
多洛霍夫露出冰冷的微笑,两只秀美而傲慢的眼睛炯炯发光,他看看阿纳托利,显然想再拿他开开心。
“钱花完了,那时怎么办?”
“那时怎么办?啊?”阿纳托利重复说,一想到未来,他确实感到两眼漆黑,“那时怎么办?我不知道……干吗要说这些废话!”他看了看表,“到时候了!”
阿纳托利到后面的房间去了。
“喂,快好了吧?你们磨蹭什么!”他向仆人呵斥道。
多洛霍夫把钱收拾起来,叫人把上路前吃的酒菜拿来,然后就到证婚人赫沃斯季科夫和马卡林待的房间去了。
阿纳托利在书房里撑着胳膊肘躺在沙发上,用手托着头,沉思地微笑着,柔和地低语什么。
“来吃点东西。喝一杯!”多洛霍夫从另一间屋里向他喊道。
“我不要!”阿纳托利回答,笑容老不离脸。
“来吧,巴拉加来了。”
阿纳托利站起来,走进餐室。巴拉加是著名的三驾马车车夫,他认识多洛霍夫和阿纳托利并用他的三驾马车伺候他们已经有六个年头了。当阿纳托利的团驻在特韦尔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晚上从特韦尔拉着他出发,天亮就赶到莫斯科,第二天夜里再把他拉回来。他不止一次拉着多洛霍夫逃脱追逐,不止一次拉着茨冈女人和“风骚娘儿们”(巴拉加这样叫她们)在莫斯科街上兜风。他不止一次为他们赶车时在莫斯科街上冲撞行人和别的马车夫,而他的老爷(他这样称呼他们)经常搭救他。他为他们赶死了不止一匹马。他不止一次挨他们的打,他们不止一次灌他香槟酒和他所喜爱的马德拉酒,他知道他们每个人所干的每件胡闹的事,要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干的话,早就该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了。他们在豪饮的筵席上时常把巴拉加叫来,硬灌他酒,叫他跟着茨冈女人跳舞,他们经他的手花掉不止上千的卢布。他伺候他们,一年就有二十来次冒生命危险和吃皮肉之苦,为了他们的事,累死了那么多匹马,他们虽然多给他钱也抵偿不了。但是他喜爱他们,爱那种每小时十八俄里的疯狂的驰骋,爱撞翻马车,轧倒行人,在莫斯科街上风驰电掣地飞奔。在已经不能跑得更快的时候,他爱听那醉酒的嗓音在他身后发出粗野的狂叫:“快!快!”;他爱在那吓得面无人色、已经给他们让路的乡下人的脖子上痛打一鞭。“这才是真正的老爷!”他心里说。
阿纳托利和多洛霍夫也喜爱巴拉加,喜爱他那赶车的技术,喜爱他和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巴拉加拉别的客人都讲价钱,两小时二十五卢布,而且多半支使他的伙计去赶,他本人只是偶尔亲自出马。但是对他称之为老爷的人们,总是亲自侍候,而且从来不索取代价。只是从侍仆那儿打听到他们有钱的时候,他在几个月内才有一次去找他们,每次去都是在早晨没有醉酒的时候,进门就深深地鞠躬,要求救救他。老爷们总是请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