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娜塔莎,也许你能看见他。”索尼娅说。娜塔莎把几支蜡烛点着,坐下来。
“我看见一个留小胡子的人。”娜塔莎照见自己的脸,说。
“不许笑,小姐。”杜尼亚莎说。
娜塔莎在索尼娅和使女帮助下,把镜子摆好;她面孔的表情严肃起来,不再说话了。她长久地坐在那儿望着两面镜子里一串渐渐远去的蜡烛,她设想(根据她所听到的故事构思),在最后汇合成一个模糊的方形的烛光中,时而看见棺材,时而看见他——安德烈公爵。但是不论她怎样把那个最小的斑点当作人或者棺材的形象,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她开始不断地眨巴眼睛,于是离开了镜子。
“为什么别人能看见,我什么也看不见?”她说。“哎,索尼娅,你坐下;今天一定要你来,”她说,“不过是替我……我今天心神不安!”
索尼娅在镜前坐下,调整了位置,于是观看起来。
“这一回,索菲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一定看得见,”杜尼亚莎悄悄说,“您老笑。”
索尼娅听见了这些话,而且听见娜塔莎低声说:
“我知道她看得见,她去年就看见过。”
大家沉默了三分钟。“准能看见!”娜塔莎悄悄说,但是没等说完……索尼娅忽然丢下手中的镜子,用手捂着眼睛。
“哎呀,娜塔莎!”她说。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看见什么啦?”娜塔莎喊道。
“你看,我不是说过吗。”杜尼亚莎扶着镜子说。
索尼娅什么也没看见,她只是想眨眨眼睛,站起来,这时她听见娜塔莎的声音说:“准能看见!”……她本来不想欺骗杜尼亚莎,也不想欺骗娜塔莎,而且坐在那儿怪受罪的。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她用手捂眼睛的时候,竟然叫起来。
“看见他了吗?”娜塔莎握住她的手,问。
“是的。等一等……我……看见他了。”索尼娅不由自主地说,她还不知道所谓他指的是谁——是尼古拉呢,还是安德烈。
“干吗不说我看见了?别人不是都看见过吗!有谁能弄清我是真看见还是没看见?”这念头在索尼娅头脑里一闪。
“是的,我看见他了。”她说。
“什么样子?什么样子?是站着还是躺着?”
“我真的看见了……本来什么都没有,忽然一下子,我看见他躺在那儿。”
“安德烈躺着?他病了?”娜塔莎吃惊地、目不转睛地瞪着女友问。
“不,正相反,正相反——是一副快乐的面孔,并且他向我转过脸来。”她在说这话时,的确觉得她看见了她说的那个情景。
“后来呢,索尼娅?”
“后来看不清了,有一种又发青又发红的东西……”
“索尼娅!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我才能看见他!我的上帝!我多么为他也为自己担惊受怕啊,为一切担惊受怕啊……”娜塔莎说,她对索尼娅的安慰一言不发,在床上躺下,吹灭蜡烛后,仍然长久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望着寒冷的月光照进结冰的窗户。
十三
圣诞节过后不久,尼古拉向母亲表明他对索尼娅的爱情和要同她结婚的决心。伯爵夫人早就注意到索尼娅和尼古拉之间的关系,而且预料到这场表白,她一言不发听完儿子的话,对他说,他爱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但是不论是她还是他父亲,对这桩婚姻都不会为他祝福。尼古拉第一次感到,母亲对他不满意,虽然她非常疼爱他,也不会迁就他的。她冷冷的,眼睛不望着儿子,叫人去请伯爵;伯爵来了,伯爵夫人想当着尼古拉的面,把事情的原委简短地、冷静地告诉丈夫,但是忍不住气恼得哭起来,于是走出屋去。老伯爵开始犹犹豫豫地劝说尼古拉,要他放弃他的意图。尼古拉回答说,他不能背弃自己的诺言,于是父亲叹了一口气,他显然有点狼狈,即刻不吭声了,然后就到伯爵夫人那儿去了。每当和儿子意见不合,他心中总离不开一种因为把家事弄糟而对不起儿子的感觉,因此,儿子不肯娶有钱的妻子,而选中没有陪嫁的索尼娅,他对这事不能生儿子的气,——每当这时,他只是更加鲜明地意识到,如果家事不是搞得这么糟,对于尼古拉来说,不会有比索尼娅更好的妻子了;家事弄得不好只怪他一个人和他的米坚卡,还有他那改不了的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