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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25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对了,尼基塔,请你去一趟……”(“我派他到哪儿去呢?”)“对了,你去抓一只公鸡来;对了,米沙[14],你去取些燕麦[15]。”

“您要一点燕麦吗?”米沙快活地、巴不得地说。

“快去,快去。”老头催他说。

“费奥多尔,你去找一段粉笔。”

她走过餐室,吩咐烧茶炊,虽然这时完全不是喝茶的时候。

管餐室的福卡是全家脾气最坏的人,娜塔莎喜欢拿他试试她的权威。他对她的话不敢相信,走向前去问个究竟。

“唉呀,我的好小姐!”福卡假装对娜塔莎皱着眉头,说。

全家没有一个人像娜塔莎这样打发这么多的人和交代这么多的事了。她看见人不支使他们做点什么就不甘心。她仿佛要试试他们之中有没有人生她的气或者对她不满,但人们再没有比执行娜塔莎的命令那么乐意的了。“我做什么好呢?我去哪儿好呢?”娜塔莎在走廊里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思索。

“纳斯塔西娅·伊万诺夫娜,我会生个什么?”她问那个身穿敞胸女上衣迎面走来的小丑。

“你生个跳蚤、蜻蜓、蝈蝈。”小丑答道。

“我的上帝啊,上帝啊,老是这么一套!哎呀,我去哪儿呢?我干什么呢?”她撒开腿,登登地快步跑上楼梯去找约格尔,他和妻子住在楼上。约格尔那儿坐着两位女教师,桌上摆着几盘葡萄干、核桃和杏仁。两位女教师在谈论在哪里生活比较便宜,在莫斯科还是在敖德萨。娜塔莎坐下听他们谈话,神情严肃,若有所思,然后站起来。

“马达加斯加岛,”她很快地说了一句,“马—达—加斯—加。”她一个个音节清楚地重说一遍,她不回答肖斯小姐问她说的什么,就走出屋去。

她的弟弟彼佳也在楼上:他和专门伺候他的仆人正在准备晚上放的焰火。

“彼佳,彼得卡[16]!”她喊他,“背我下楼。”彼佳跑到她跟前,转身把背朝着她。她跳上去,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他背着她一纵一纵地往前跑。“行了,不要背了……马达加斯加岛。”她从他背上跳下来,说着就下楼了。

娜塔莎好像是在巡视自己的王国,试了试她的权威,证实人人都是顺从的,可是仍然觉得无聊;她走进大厅,拿起吉他,坐在柜子后面黑暗的角落里,开始拨弄低音弦,弹她在彼得堡同安德烈公爵一起听过的歌剧中的乐句。在旁人听来,她弹的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这些音响在她的想象中唤起了一连串的回忆。她坐在柜子后面,眼睛注视着从餐室门缝射进来的一道阳光,她一边听自己弹琴,一边回忆。她完全陷入往事的回忆中了。

索尼娅拿着一只杯子经过大厅到餐室去。娜塔莎看了看她,看了看餐室那道门缝,她仿佛觉得她正在回忆:从餐室门缝里曾经射出一道阳光,索尼娅也曾经拿着杯子走过去。“完完全全跟现在的情景一样。”娜塔莎想道。

“索尼娅,这是什么曲子?”娜塔莎叫住她,一边用手指拨弄着粗弦。

“哟,你在这儿啊!”索尼娅吓了一跳,说,她走向前去听了听。“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她胆怯地说,怕说错了。

“以前也有这么一次完全跟这一样:她也是吓了一跳,也是走向前来胆怯地笑笑,”娜塔莎想道,“完全跟这一样……当时我也是这么想:她这人缺点什么。”

“不对,这是《担水人》中的合唱,听见吗?”于是娜塔莎把合唱的曲子唱完,让索尼娅能听出来。

“你上哪儿去?”娜塔莎问。

“我去换一杯水。图样就要描完了。”

“你总是在忙,可是我就做不到,”娜塔莎说,“尼古连卡在哪儿?”

“好像在睡觉。”

“索尼娅,你去叫醒他,”娜塔莎说,“就说我叫他来唱歌。”她在那儿坐了一会儿,想想过去的一切是什么意思,她没能解决这个问题,但也不因此感到遗憾,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她同他在一起,他用钟情的目光看她的情景。

“他快点来吧。我真怕他永远不会来了!最主要的是:我一天天老了,这就是问题所在!将来就不会是现在的我了。也许他今天就到,说话就到。也许他已经到了,正在客厅里坐着呢。也许他昨天就到了,是我忘记了。”她站起来,放下吉他,上客厅去了。全家人、男女教师们和客人们都已经坐在茶桌旁了。仆人们站在桌子周围,——可是没有安德烈公爵,生活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