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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262)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半小时后,大厅里跳假面舞的人们中间,又增加了穿箍骨裙的老太太——这是尼古拉,土耳其女郎是彼佳,小丑是季姆勒,骠骑兵是娜塔莎,还有一个用软木炭画的小胡子和眉毛的切尔克斯人,这是索尼娅。

在没有化装的人们不无夸张地对他们表示惊奇,表示认不出和赞美之后,年轻人认为他们的化装这么漂亮,还应当到别处显示一下才好。

尼古拉想用他的三驾雪橇载着他们几个人在平坦的大道上兜兜风,他提议另外带十个化装的家奴到大叔家去一趟。

“得了吧,你们何必去打扰老头子!”伯爵夫人说,“他们那儿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要去就去梅柳科娃家。”

梅柳科娃是个寡妇,有几个年龄挨边的孩子,也有几位男女家庭教师,住在离罗斯托夫家四俄里的地方。

“对,好主意,”兴高采烈的老伯爵附和说,“我马上就化装,也跟你们去一趟。我要好好逗逗帕金塔。”

可是伯爵夫人不让伯爵去:他这些日子老闹腿疼。决定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不去,如果路易莎·伊万诺夫娜(肖斯小姐)去,那么小姐们就可以去梅柳科娃家。平时怯弱、害羞的索尼娅比谁都坚决地劝说路易莎·伊万诺夫娜不要拒绝她们的请求。

索尼娅的化装最好。她的小胡子和眉毛对她非常合适。大家都说她很好看,她今天特别活跃和精神饱满,她这种情绪是从来没有的。有一种内在的声音告诉她,要么就在今天决定她的命运,要么就永远失去了机会;她穿男人的服装,仿佛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路易莎·伊万诺夫娜同意了,半小时后,四辆带着大小铃铛的三驾雪橇向门廊驶来,橇板的铁刃咯咯吱吱地滑过冰冻的雪地。

娜塔莎首先发出圣诞节狂欢的调子,狂欢互相传染着,越来越高涨,当大家走到严寒的空气里,彼此交谈着,笑着,喊着,坐上雪橇的时候,狂欢达到了顶点。

两辆雪橇是日常使用的,第三辆是老伯爵的,用奥尔洛夫的走马驾辕;第四辆是尼古拉专用的,驾辕的马是一匹黑色的小马。尼古拉身穿老太太服装,外罩一件束着腰带的骠骑兵斗篷,握着缰绳站在雪橇中间。

夜色很亮,他可以看见挽具的铜饰和马眼在月光下的反射,马惊恐地回头看在廊檐阴影下喧闹的人们。

娜塔莎、索尼娅、肖斯小姐和两个使女坐尼古拉的雪橇。老伯爵的雪橇里坐着季姆勒夫妇和彼佳;化装的家奴们分别坐在其余两辆雪橇里。

“你先走,扎哈尔!”尼古拉对父亲的车夫喊了一声,他准备在路上超过他。

季姆勒和其他化装的人乘坐的那辆老伯爵的雪橇,滑板仿佛冻到雪上似的,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响着低沉的铃声,开始移动了。两匹边马紧紧挨着辕马的车杆,马蹄一步一陷,把干得像沙糖似的光闪闪的雪粒翻卷起来。

尼古拉跟着第一辆雪橇也出发了;后面咯咯吱吱响起了其余的雪橇。先是在狭窄的路上小跑。在经过花园时,光秃秃的树影常常横断道路,遮住明亮的月光,但是一走出垣墙,整个浴在月光中一动不动的雪原,钻石似的发出淡蓝色的闪光,向四外伸展开来。一颠,又一颠,前头的雪橇驶过一个坑洼;跟着,后面的也照样颠了两下,四辆雪橇威风凛凛,冲破禁锢着的沉寂,渐渐拉开了距离。

“兔子的脚印,哎哟,好多的脚印!”在被严寒冻结的空气中响起娜塔莎的声音。

“多么亮啊,尼古拉!”是索尼娅的声音。尼古拉回过头来看索尼娅,他俯下身来更近地看她的脸。从紫貂围巾下露出一张完全变了样的可爱的面孔,眉毛和小胡子都是黑的,在月光下看去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这仍然是原先那个索尼娅。”尼古拉想。他凑近瞧瞧她,笑了。

“您怎么了,尼古拉?”

“没什么。”他说,又朝马转过身去。

上了平坦的大道,路面被橇板划得比较光滑,在月光下可以看见横七竖八的马蹄印,马自然而然地拉紧了缰绳,加快了速度。左首的边马低下头,一纵一纵地拉着套索。辕马晃悠着身子,动弹着耳朵,仿佛在问:“该开始了吧,还要再等等吗?”扎哈尔的雪橇已经在前面很远了,低沉的铃声也渐渐远去了,然而雪橇的黑影在白晃晃的雪地上还看得很清楚。听得见从他的雪橇传来叫声、笑声和假面人的谈话声。

“加油,亲爱的!”尼古拉大喝一声,提提缰绳,挥舞着鞭子。只有从仿佛迎面吹来的越来越大的风声、拉紧套索和逐渐加快跃进步伐的边马的牵动,才使人明显地感到雪橇飞驶得多么快。尼古拉回头看了看后面。后面两辆雪橇呐喊着,尖叫着,挥起鞭子驱赶着辕马,也跟了上来。那匹辕马在轭下坚定地晃动着,不惟没有减速的意思,而且准备必要时再加一把劲,再加一把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