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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23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哭什么?您怎么了?”

“嗨,我太幸福了。”她回答说,透过泪水露出了微笑,她俯下身来偎近他,沉吟了片刻,仿佛在问自己能不能这样做,然后吻了吻他。

安德烈公爵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在他心中已经找不到先前对她的爱情。他内心忽然起了一个变化:先前那种诗意的、神秘的憧憬魅力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她那妇孺的软弱性的怜悯,对她那无限忠诚和信任的畏惧,以及由于他和她将要永远结合在一起而产生的又沉重又欢快的责任感。目前这种感情虽然不像先前那么光辉灿烂和富有诗意,然而却更严肃,更强有力。

“母亲有没有跟您说婚礼至少要在一年以后吗?”安德烈公爵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难道这就是我,就是那个毛丫头(人们都这样叫我),”娜塔莎想,“难道我从现在起就做妻子,和这个陌生的、可爱的、聪明的、甚至受我父亲尊敬的人平等了吗?难道这是真的吗?难道真的现在已经不能拿生活当儿戏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现在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负责了吗?对了,他问我什么来着?”

“没有。”她答道,但是她没有听懂他问的话。

“原谅我,”安德烈公爵说,“您这么年轻,可是,我已经饱经世故了。我是为您担心。您不了解自己。”

娜塔莎全神贯注地听着,极力想听懂他的话,但是,没有听懂。

“不论我多么痛苦,我还是把我的幸福推迟一年,”安德烈公爵继续说,“在这期间,您考察一下自己。我请求您一年后再给我幸福;然而您是自由的:我们的订婚暂时密而不宣,假如您确切地相信您不爱我,或者爱上了……”安德烈公爵不自然地微笑着说。

“您干吗说这话?”娜塔莎打断了他,“您知道,自从您第一次到奥特拉德诺耶那天起,我就爱上您了。”她说,坚信自己说的是实话。

“有一年的时间您就会认识自己了……”

“整整一年!”娜塔莎忽然说,现在她才理解婚期要延迟一年,“为什么要一年?为什么要一年?……”安德烈公爵向她解释延期的原因,娜塔莎不听他说话。

“非这样不可吗?”她问。安德烈公爵什么也没回答,不过他脸上的表情说明这个决定不能改变。

“这真可怕!不行,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娜塔莎突然说,又大哭起来,“等一年要把我等死的:这不可能,这太可怕了。”她望望未婚夫的脸,她在他脸上看见了痛苦和惶惑的表情。

“不,不,我什么都办得到,”她忽然止住流泪,说,“我太幸福了!”

父亲和母亲进来给未婚夫妇祝福。

从这天起,安德烈公爵就以未婚夫的身份到罗斯托夫家做客了。

二十四

没有举行订婚礼,也没有向任何人宣布博尔孔斯基和娜塔莎订婚;安德烈公爵坚持要这样做。他说,延期的责任在他,他应负起延期的重担。他说,他永远遵守自己的诺言,但是,他不愿约束娜塔莎,她可以有完全的自由。假如半年后她觉得她不爱他,她有拒绝他的权利。自然,不论是双亲或者娜塔莎本人,都不愿听这种话;但是,安德烈公爵坚持自己的意见。安德烈公爵每天都到罗斯托夫家,但他对娜塔莎不以未婚夫自居:他以您称呼她,只吻她的手。自从求婚那天起,安德烈公爵和娜塔莎之间建立了与过去全然不同的、亲近的、纯朴的关系。他们仿佛直到现在才互相认识。他和她都爱回忆他们在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彼此对对方的看法;现在他们都觉得他们成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了:当时是装腔作势,现在是纯朴而诚恳。最初几天,在同安德烈公爵交往时,家庭中有一种不自然的气氛;他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娜塔莎为了使家里的人对安德烈公爵习惯起来,费了不少的工夫,她带着骄傲的神情要大家相信,他只是表面上很特别,其实他和大家一样,她说她不怕他,别人也不要怕他。过了几天以后,家里的人和他混熟了,当着他的面毫无拘束地做日常的事,他也时常参加进来。他可以同伯爵谈家务,同伯爵夫人和娜塔莎谈服装,同索尼娅谈纪念册和挑花十字布。有时罗斯托夫家里的人互相之间,或者当着安德烈公爵的面,一谈起这桩婚事是怎样成功的,以及姻缘的预兆如此明显,都感到惊讶:比如安德烈公爵到奥特拉德诺耶做客,他们去彼得堡,娜塔莎和安德烈公爵的相貌相似(安德烈公爵第一次来的时候,保姆就注意到这一点了),一八〇五年安德烈和尼古拉之间的冲突,以及家里的人见到的其他许多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