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大会儿,贝格的老同事鲍里斯来了。他对待贝格和薇拉的态度,流露着优越感和抬举他们的意味。在鲍里斯之后,来的是上校和他的夫人,然后是将军本人,然后是罗斯托夫家的人们,晚会已经同一般晚会毫无二致了。看见客厅中人来人往,听见那些不连贯的谈话声、衣衫的沙沙声和寒暄声,贝格和薇拉抑制不住欢喜的微笑。像所有的晚会一样,应有尽有,特别是将军做得像那么回事,他夸奖住室,拍贝格的肩膀,摆出长辈独断独行的架势安排波士顿牌桌的坐位。将军坐在论地位在客人中仅次于自己的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身旁。老头和老头在一起,年轻人和年轻人在一起,女主人坐在茶桌旁,像帕宁家的晚会一样,茶桌上也摆着盛着点心的银盘,一切都跟人家的晚会一模一样。
二十一
皮埃尔作为最尊贵的客人,应当同伊利亚·安德烈伊奇、将军和上校坐在一张波士顿牌桌上。皮埃尔在波士顿牌桌上正好坐在娜塔莎的对面,自从那次舞会后,在娜塔莎身上发生的奇怪的变化使皮埃尔感到吃惊。她沉默寡言,如果她的表情不是那么温和而恬淡,她不惟没有在舞会上那么好看,而且简直变丑了。
“她怎么了?”皮埃尔看了她一眼,想道。她在茶桌上坐在姐姐身旁,正回答向她坐过来的鲍里斯一句什么话,眼睛不看他,爱答不理的。皮埃尔打出一副“通花”,令他的配手高兴地吃掉了五张牌,在他收吃掉的牌时,他听见寒暄声和走进来的脚步声,他又看了她一眼。
“她是怎么回事啊?”他更加惊奇地在心中自言自语。
安德烈公爵带着小心、温柔的表情站在她面前,对她说着什么。她抬起头来望着他,满脸绯红,看来,她在极力抑制住急促的呼吸。先前在她内心熄灭了的火焰,又放出鲜明的光彩。她整个人变了个样。她又从丑变得像她在舞会上那样美了。
安德烈公爵走到皮埃尔面前,皮埃尔看见老朋友脸上的神态焕然一新,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在玩牌时,皮埃尔换了几次位子,有时背对着娜塔莎,有时面朝着她,在打六圈牌的全部时间,皮埃尔不断在观察她和他的老友。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皮埃尔想到这里,一种又欢喜又痛苦的心情使他激动不已,不能专心打牌。
打完了六圈,将军站起来说,这样玩法没意思,皮埃尔也乐得随意活动一下。娜塔莎在一边同索尼娅和鲍里斯谈话。薇拉嘴角噙着微妙的微笑,在同安德烈公爵谈着什么。皮埃尔走到他的朋友跟前,问过他们谈的是不是秘密后,就在他们近旁坐下。薇拉看出安德烈公爵对娜塔莎很注意,她认为在晚会上,在真正的晚会上,对于爱情的微妙暗示是不可缺少的,等安德烈公爵独自一人的时候,她立刻抓住机会同他先谈一般的爱情,进而谈到她的妹妹。她觉得对于聪明的客人(她认为安德烈公爵就是这样的客人)得使点外交手腕。
当皮埃尔走到他们跟前时,他看见薇拉正谈得眉飞色舞,安德烈公爵样子有点发窘(这在他是少有的)。
“您以为如何?”薇拉带着讥诮的微笑说,“公爵,您洞察一切,一眼就把人看透了。您对娜塔莎有什么看法?她对待自己的爱情能否始终不渝,能否像其他女人(薇拉指她自己)那样,一旦爱上一个人,就永远忠于他?我认为那样才是真正的爱情。您的看法如何,公爵?”
“我对令妹了解得太少了,”安德烈公爵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含着讥讽的微笑回答,“不能解答这么微妙的问题;不过我注意到,一个女人越是不惹人爱,她就越忠贞不渝。”他又补上一句,望了望这时走过来的皮埃尔。
“对了,这话倒是真的,公爵;在我们时代,”薇拉继续说(正像一般浅薄的人,总喜欢议论我们的时代,认为他们已经发现并且能够评价我们时代的特点,认为人的禀性随着时代在起着变化),“在我们时代女孩子太自由了,以致被追求的快乐常常窒息了她的真实感情。应当承认娜塔莉[19]在这方面是敏感的。”话题又回到娜塔莉,又使安德烈公爵不愉快地皱皱眉;他想站起来,可是薇拉带着更加精灵的微笑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作为一个追求的对象,谁也比不上她,”薇拉说,“可是直到如今,她从来还没有认真地喜欢一个人呢。您知道,伯爵,”她对皮埃尔说,“甚至我们可爱的表弟鲍里斯,咱们说句心里话,也深深地陷入温柔乡里……”她是指当时流行的爱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