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先找表姐,然后找另一个女伴,她将要做我的妻子。”安德烈公爵望着她,完全出乎意外地自言自语说。她先到表姐面前。
“有时头脑里冒出多么无聊的念头!”安德烈公爵想道,“可是,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这个姑娘的确可爱,的确不平凡,她在这里跳不了一个月,准得出嫁……她是这儿的瑰宝。”当娜塔莎一边在他身旁坐下,一边整理胸前的玫瑰花的时候,他想道。
集体双人舞跳完后,身穿蓝色燕尾服的老伯爵走到两个跳舞的人面前。他邀请安德烈公爵到家里来做客,他问女儿玩得可痛快?娜塔莎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那微笑仿佛责备说:“这还用得着问吗?”
“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她说,安德烈公爵看见她很快抬起瘦削的手臂想搂抱父亲,可是随即又放了下来。娜塔莎从来还没有像今天这么觉得幸福。她沉醉在极度的幸福之中,凡是处在这种状态的人,就变得十分善良和美好,不相信人间会有罪恶、不幸和悲哀。
皮埃尔在舞会上第一次觉得他妻子在上层社会所处的地位使他感到屈辱。他闷闷不乐,心不在焉。他的额头横过一条深深的皱纹,他倚窗站着,透过眼镜视而不见地向前望着。
娜塔莎去就晚餐,从他身旁经过。
皮埃尔那副阴郁、晦气的表情使她吃惊。她在他面前停下。她想帮助他,把她过剩的幸福分给他。
“多么快乐,伯爵,”她说,“是不是?”
皮埃尔漫不经心地微笑一下,他显然没有听明白人家对他说的话。
“是啊,我很高兴。”他说。
“他们怎么会有不满意的事呢,”娜塔莎想道,“特别像别祖霍夫这样的好人?”在娜塔莎看来,所有参加舞会的人一律都是善良的,可爱的,高尚的,相亲相爱的,谁也不会欺侮谁,所以大家都应当快乐。
十八
第二天安德烈公爵回忆起昨天的舞会,但他的思绪在这上面并没停留多久:“是啊,的确是一次辉煌的舞会。而且……是的,罗斯托娃非常可爱。在她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新鲜的、独特的、非彼得堡的东西。”他所想到的昨天的舞会就是这么一些。他喝过茶后,就坐下来办公。
可是,由于疲倦或者由于失眠,这一天好像不适于办公,安德烈公爵什么都做不成,他老不满意自己的工作,这是他的老习惯,他听到有客人来访,这倒使他很高兴。
来客是比茨基,此人在好些委员会中都有职务,出入彼得堡各个社会,是新思想和斯佩兰斯基的热烈崇拜者,又是彼得堡最热心的新闻传播者,他这种人选择派别就像选择衣服一样,只选时髦的,正因为这样,这种人成为某些派别最热烈的倡导者。他一脱下帽子,就满怀心事地跑到安德烈公爵面前,立刻谈起来。他刚打听出今天早晨皇上召开的帝国会议的详情,于是就兴高采烈地谈起这件事。皇上的讲话是不同凡响的。这是只有立宪君主才能发表的演说。“皇上开门见山说,帝国会议和参政院都是国家等级;他说,行使职权不应独断专行,而是根据硬性的原则。皇上说,财政应当改革,财政报告要公布。”比茨基讲道,他对某些话特别加重,大有深意地睁大了眼睛。
“的确,今天的事件开辟了一个新纪元,当代历史最伟大的纪元。”他总结说。
安德烈公爵听着关于帝国会议的情况,这次会议是他焦急地盼望着,并且认为极为重要,但是使他惊奇的是,当这个大事件已经实现的时候,不惟没有使他感动,而且,觉得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他听着比茨基的讲述,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他忽然有一个简单的想法:“这与我和比茨基有什么关系,皇上在帝国会议上爱讲什么讲什么,干我们什么事?难道这一切会使我更幸福,更好些吗?”
这个简单的想法一下子就把安德烈公爵先前对正在进行的改革的一切兴趣一扫而光。这一天,安德烈公爵应当到斯佩兰斯基家里吃饭。“几个熟朋友聚聚。”主人邀请他时这么说。在他十分钦佩的人的家中并且和一些熟人一起吃饭,本来安德烈公爵就很感兴趣,而且始终还没看见在家庭生活中的斯佩兰斯基;可是,现在他却不想去了。
然而,到了约定的时间,安德烈公爵已经走进那坐落在道利达花园旁边的斯佩兰斯基的不大的府第了。安德烈公爵稍微来迟了些,在一间镶木地板的、不大的、异常清洁的(像修道院那样清洁)餐室里,他发现几个斯佩兰斯基的亲密朋友,已经在五点钟到齐了。除了斯佩兰斯基的小女儿(像她父亲长长的脸)和她的家庭女教师,没有妇女在场。客人中有热尔韦、马格尼茨基和斯托雷平。安德烈公爵刚进前厅,就听见大声的说话声和清脆响亮的笑声——好似舞台上的笑声。有一个人很清楚地发出哈—哈—哈的笑声,好像是斯佩兰斯基的声音。安德烈公爵从来没听见过斯佩兰斯基的笑声,这位国家要人的响亮而尖厉的笑声使他觉得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