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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17)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皮埃尔揪住横梁,用力一拽,橡木窗框咔嚓一声,有的地方弄断了,有的地方被拽出来。

“全都卸掉,不然还以为我扶东西呢。”多洛霍夫说。

“英国人吹牛吧……是不是?……好了吗?……”阿纳托利说。

“好了。”皮埃尔说,他望着拿起一瓶罗姆酒向窗前走去的多洛霍夫,从窗口看得见天空的亮光,在天空中,晚霞和晨曦交融在一起。

多洛霍夫拿着酒瓶跳上窗台。

“听着!”他站在窗台上对屋里的人喊道。大家都不作声了。

“我打赌(为了让那个英国人能够听懂,他用法语说,但是他的法语说得不很好)。我赌五十金卢布,您想不想赌一百?”他问那个英国人。

“算了,就五十吧。”英国人说。

“好,赌五十金卢布,条件是我一气喝完一瓶罗姆酒,坐在窗台外边喝完,坐在这儿(他弯身指了指窗外倾斜的突出墙壁),而且不扶任何东西……是不是这样?……”

“很好。”英国人说。

阿纳托利向英国人转过身来,揪住他的燕尾服的钮扣,俯视着他(因为英国人是个矮个子),用英语把打赌的条件复述了一遍。

“等一等,”多洛霍夫一面用酒瓶敲着窗户让大家注意,一面喊道,“等一等,库拉金。大家听着,如果有人也能这样做,我愿出一百个金卢布。懂吗?”

英国人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表示他究竟愿不愿意接受这个新的条件。阿纳托利没有放开英国人,虽然英国人点头表示他都明白,阿纳托利还是把多洛霍夫的话向他译成英语。一个瘦削的、非常年轻的、那天晚上输了钱的近卫骠骑军官,爬到窗台上,探头朝下望了望。

“哎—哟!”他望着窗下人行道上的石板,低声说。

“别胡闹!”多洛霍夫喊道,把那个军官从窗台上揪下来,那人被马刺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跳到屋里。

为了拿时方便,多洛霍夫把酒瓶放在窗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慢慢爬上窗户。他把两脚垂下去,双手撑着窗沿,打量了一下,坐稳了,放开两手,左右移动了一下,把酒瓶拿到手里。阿纳托利拿来两支蜡烛放到窗台上,虽然这时天已经大亮了。蜡烛从两边照亮了多洛霍夫穿着白衬衫的后背和他那鬈发的头。大家都聚在窗口。英国人站在前面。皮埃尔微笑着,一句话没说。在场的一位年龄较大的人,面带惊恐和愤怒的神色,忽然挤到前面,想抓住多洛霍夫的衬衫。

“诸位先生,这是胡闹,他会摔死的。”那个比较理智的人说。

阿纳托利拦住他。

“别碰他,你会吓着他,他会摔死的。对吗?……那怎么办?……啊?……”

多洛霍夫转过身来,坐稳了,又用两手撑着窗沿。

“谁要是再靠近我,”他从抿紧的薄薄的嘴唇中间一字一板地说,“我马上把他扔到下面去。好了!……”

他说完“好了!”之后,又转过身来,松开两手,拿起酒瓶,移到嘴边,往后仰着头,抬起不拿酒瓶的那只手,保持平衡。一个拾碎玻璃的仆人弯着腰不动了,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口和多洛霍夫的脊背。阿纳托利瞪大眼睛,直挺挺地站着。英国人努着嘴,在一旁瞅着。那个想阻拦的人跑到屋角里,面对墙壁躺到沙发上。皮埃尔捂住脸,虽然他此刻满脸惊恐的神色,却仍有一丝笑意忘记褪掉。大家都一声不响。皮埃尔把手从眼睛上拿开。多洛霍夫还是那样坐着,只是头更往后仰,仰得后脑勺上的鬈发都碰到衣领了,拿酒瓶的那只手一面抖动一面用力,越举越高。酒瓶眼看着慢慢空了,举得越来越高,头也仰得更厉害。“怎么这么久?”皮埃尔心里想。他觉得似乎过了大半个小时了。忽然,多洛霍夫用背脊往后移了一下,一只手神经质地抖动起来;这样抖动足以使他坐在斜坡上的全身往下滑。他整个人都滑动了,他的手和头因为用力,抖得更厉害了。一只手举起来想抓住窗台,但是又放下了。皮埃尔又蒙住眼睛,对自己说,再也不睁开了。忽然他觉得周围的人在骚动。他一看:多洛霍夫已经站在窗台上,他的脸苍白,然而很高兴。

“空了!”

他把酒瓶扔给英国人,英国人利落地接住。多洛霍夫从窗口跳下来,嘴里喷出强烈的罗姆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