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此我才没有开始,陛下,”库图佐夫仿佛为了预防可能听不清楚,响亮地说,同时他脸上又有一个地方哆嗦了一下,“正是因为我们不是阅兵,不是在皇后操场上,所以才没有开始,陛下。”他清晰而明确地说。
皇上的侍从们立刻互相看了一眼,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不满和责备的神情。这些面孔仿佛说:“他不管怎么年老,但也不应该,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这样说话。”
皇上凝神专注地审视库图佐夫那只好眼,等他是不是还说什么。而库图佐夫毕恭毕敬地低下头,看样子也在等待。沉默持续了约摸一分钟。
“不过,如果您下命令,陛下。”库图佐夫说,他抬起头来,又把腔调变成拙笨的、毫无主见的、驯服的将军的腔调。
他动了动坐骑,把纵队司令米洛拉多维奇叫来,向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军队又动起来,诺夫戈罗德团的两个营和阿普舍龙团的一个营从皇上面前走过。
在阿普舍龙团的那个营走过的时候,红脸膛的米洛拉多维奇,他没有披外套,只穿着制服,佩着勋章,歪戴着大缨帽,英武地行着举手礼,迈着分列式步伐策马行进,走到皇上面前勒住了马。
“上帝保佑,将军。”皇上对他说。
“陛下,我们一定做到可能做到的一切,陛下!”他快乐地回答,不过,他那拙劣的法语,在皇帝侍从们中间引起了讥讽的微笑。
米洛拉多维奇陡然掉转马头,在皇上稍后一点停住。由于皇上在场而情绪激昂的阿普舍龙团的士兵们迈着雄赳赳的步子,整齐而快速地从两位皇帝和他们的侍从们面前走过。
“弟兄们!”米洛拉多维奇大声地、自信地、快乐地喊道,看来,那射击的声音、战斗的期待,以及精神抖擞地从皇帝面前走过的苏沃洛夫时代的同事们、阿普舍龙团健儿们的英姿激励着他,他竟忘了皇帝在场。“弟兄们,这不是你们第一次去攻占一个村子!”他喊道。
“甘愿效劳!”士兵们齐声回答。
由于这声突然的呐喊,皇上的马惊跳了一下。这匹在俄国就驮着皇上阅兵的马,在这奥斯特利茨战场上忍受着主人用左脚漫不经心的踢蹬,就像在玛斯广场[18]上一样,一听到枪声就竖起耳朵,它既不懂得它所听到的枪声的意义,也不懂得弗朗茨皇帝所骑的黑马与它为邻的意义,也不懂得骑它的人今天说的话、想的事和感到的一切的意义。
皇上面带微笑指着英勇的阿普舍龙团士兵,对他的一个亲信说了一句什么。
十六
库图佐夫被副官们簇拥着在枪骑兵后面缓步徐行。
他尾随纵队走了半俄里,在一处被人遗弃的孤零零的房屋(大概以前是小饭馆)旁边停下来,这里有两条岔路伸向山下,两条路上都有军队在行进。
雾开始散了,在对面两俄里的高地上,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敌军。左下方,枪声更清晰了。库图佐夫停下来和一位奥地利将军谈话。安德烈公爵站在稍后的地方注视着他们,他转身想向一个副官借用一下望远镜。
“您瞧,您瞧,”那个副官说,他不望远处的军队,而看他下面的山上,“这是法国人!”
两位将军和副官们互相争夺望远镜。大家的脸色忽然变了,露出恐惧的表情。原以为法军远离我们两俄里以外,可是他们忽然意外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是敌人吗?……不是!……是的,您瞧,他……的确……这是怎么回事?”几个声音说。
安德烈公爵用肉眼看见离库图佐夫站的地方不到五百步的右下方,密集的法国纵队正冲上来迎击阿普舍龙团的士兵。
“关键时刻到了!是我的出头之日了。”安德烈公爵想。他催马来到库图佐夫跟前。
“命令阿普舍龙团的士兵站住,”他喊道,“大人!”
就在这一瞬间,一切都被硝烟遮住了,附近响起了枪声,离安德烈公爵两步远的地方,发出一声幼稚的惊叫:“弟兄们,咱们完了!”这声喊叫有如号令,一听到它,大家撒腿就跑。
混杂的人群越来越多,一齐向五分钟前军队从皇帝面前经过的地方奔跑。不仅很难挡住这股人流,而且本人也身不由己地随着人群后退。博尔孔斯基仅仅保持不落在人群后面,他老回头张望,感到莫名其妙,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涅斯维茨基气得满脸通红,样子全变了,他向库图佐夫喊道,如果他不立刻走开,他准得被俘。库图佐夫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答话,他掏出一块手帕。他的腮帮在流血。安德烈公爵挤到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