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库尔斯克团队过去了。”队伍中有人说。
“嘿,老弟,咱们的队伍可多啦!昨晚我望了望,好多的火堆啊,望都望不到边儿。简直像莫斯科城!”
虽然没有一个纵队长官到队伍里来,也没有跟士兵们谈谈话(正如我们在军事会议上看见的,纵队长官情绪不佳,不满意当前进行的战役,所以只执行命令,并不关心鼓舞士气),虽然如此,仍然像一向前去打仗一样,特别是去打一场进攻仗,士兵们总是高高兴兴的。但是在浓雾中走了将近一小时,大部分军队不得不停下来,一种无秩序和乱七八糟的不愉快的感觉在队伍中间蔓延开来,很难判断这种感觉是怎样传开的;但有一点是无疑的,这种感觉确实在传播,有如向低处流的水,它不知不觉、不可遏止地迅速流传着。如果光是俄国军队,没有盟军,那么,这种混乱的感觉要使人人都深信不疑,还得经过一段长时间;但是现在大家都怀着快意的和自然的心情把发生混乱的原因归咎于无能的德意志人,都相信倒霉的杂乱无章是那些卖灌肠的家伙造成的。
“怎么站着不动?堵住了?是不是碰到法国人了?”
“不是,没有听到动静。不然会有枪响的。”
“急急忙忙地出发,出发了,又莫名其妙地停在野地里,——都是该死的德意志人搞乱了。这些废料!”
“要是我的话,把他们全赶到前线。不然这帮家伙准在后方躲起来。现在叫我们站在这儿挨饿。”
“怎么样,快了吧?听说骑兵把路堵住了。”一个军官说。
“咳,该死的德意志人,连自己的地方都搞不清楚!”另一个军官说。
“你们是哪个师的?”一个副官骑马来到跟前,喊道。
“十八师的。”
“你们还在这儿待着?你们早该走到前面了。照这样到晚上也走不到。真是愚蠢的命令,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那个军官说着骑马走开了。
然后一个将军骑马走过,气得哇哇叫,他说的不是俄语。
“哒法-啦法,叨唠什么,一点也听不懂,”一个士兵摹仿那个走过去的将军说话,“我毙了这些坏蛋才痛快!”
“规定八点多开到地方,可是我们走了还不到一半路。这叫什么命令!”四面八方都这么说。
队伍出发打仗时那股劲头,开始变为对糊涂的命令和对德意志人的埋怨和愤恨。
混乱的原因是,最高指挥部发现我军中路离开右翼太远,下令把正在行进中的左翼奥地利骑兵全部调往右侧。几千乘骑兵从步兵前面通过,于是步兵只好等着。
在前头,俄国将军和奥地利向导发生了冲突。俄国将军大喊大叫要求把骑兵停住,那个奥地利人却辩解说,这不是他的错,而是最高指挥部的命令。这时队伍停在那里,沉闷无聊,神情颓丧。队伍停了一小时,终于又向前移动了,开始往山下走。山上雾气渐渐散开,但山下雾更浓了。在前头雾里响了一两枪,起初枪声不均匀,稀稀拉拉:特啦-哒……哒哒,然后响得越来越匀,越来越密,于是在霍尔德巴赫河上开火了。
俄国人没有料到在下面河上会遭遇敌人,可是突然在雾里碰上了,他们没有听到最高指挥官鼓舞士气的话,而且普遍有一种迟到的感觉,主要是,在浓雾里前后左右什么都看不见,俄国兵在没有及时接到长官和副官命令的情况下,懒懒散散、慢慢腾腾地跟敌人对射,前进一点又停下,而长官和副官由于不熟悉地形,在雾里闯来闯去找不到自己的部队。到达山下的第一、第二和第三纵队,开始战斗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库图佐夫所在的第四纵队这时停在普拉茨高地。
在洼地开火的地方,雾仍然很浓,山上明朗了,但前面的情况还是一点也看不见。敌人的全部人马就像我们预计的那样在十俄里以外呢,还是就在前面迷雾里呢,——已经八点多了,仍然没有人知道。
早晨九点了。山下的雾像一片茫茫大海,但是在高地上的施拉帕尼茨村——拿破仑和跟随他的元帅们就在那里,已经完全明朗了。蔚蓝的天空朗朗清清,圆圆的太阳犹如血红的空心大浮标,在乳白色的雾海上漂荡。不仅所有法国军队,而且拿破仑本人和参谋部都不在河对面,不在我们企图据为阵地并预计在那里开战的索科尔尼茨村和施拉帕尼茨村洼地对面,而是在这边,离我军那么近,拿破仑用肉眼就可以分清我军的骑兵和步兵。拿破仑骑着灰色阿拉伯小马,穿着那件他出征意大利时穿的青色斗篷式大衣,在他的元帅们前面一点站着。他默默地注视那些仿佛从雾海里冒出来的、俄军正远远地在那里移动的山岗,细听谷地射击的声音。他那张当时还是瘦削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肌肉颤动,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朝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地盯视着。他的预想是确实的。俄国军队一部分已经下到谷地向池沼湖泊地带进发,一部分正离开那个他打算进攻并认为是关键性阵地的普拉茨高地。他在雾中看见,在普拉茨村附近两山之间的洼地上,俄国兵都朝着一个方向向谷地移动,刺刀闪着光,俄国纵队一个跟一个隐没在雾海里。根据昨晚得到的情报,根据夜里在前哨听到的车轮声和脚步声,根据俄国纵队移动时杂乱无章,根据一切推测,他清楚地看出,俄奥联军误认为他离得很远,看出在普拉茨高地附近移动的纵队是俄军的中心,而且这个中心力量已经削弱到足以顺利地予以痛击的程度。但是他仍然没有发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