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差不多半年不见了。两人都是初次涉足人生道路的年轻人,因此彼此都发现对方有很大的变化,是他们初次涉足的那个社会的非常鲜明的反映。自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以来,两人都有很多变化,两人都想快些向对方表现他们内心的变化。
“嘿,你们这些该死的花花公子!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好像刚从舞会上回来似的,不像我们这些有罪的大兵,”罗斯托夫摆出军人的派头,指了指他那条溅满泥巴的马裤,用他那使鲍里斯觉得新鲜的男中音说。
德意志女主人听见罗斯托夫大喊大叫地说话,从门口探进头来。
“怎么样,挺漂亮吧?”他挤了挤眼说。
“你干吗嗓门这么大?把他们吓坏了。”鲍里斯说。“我没料到你今天会来,”他又说,“昨天我才托一个熟人——库图佐夫的副官博尔孔斯基把信转给你。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信送到了……你怎么样?已经上过阵了?”鲍里斯问。
罗斯托夫没有回答,他抖了抖系在军服滚绦上的士兵圣乔治十字勋章,指了指他那扎着绷带的胳膊,微笑着看了看贝格。
“你自己看嘛。”他说。
“嗬,了不起,了不起!”鲍里斯微笑着说,“我们这次行军也够美的。你知道,皇太子骑着马经常跟着我们的团,因此我们到处得到方便,占尽了便宜。在波兰受到多么好的招待,多么好的宴会和舞会——我简直无法向你形容!皇太子待我们军官好极了。”
于是两个朋友互相倾诉起来——一个讲骠骑兵的纵酒作乐和战斗生活,另一个讲在皇室大员手下服务的甜头和好处,等等。
“近卫军!”罗斯托夫说,“我说,派人去买瓶酒来。”
鲍里斯皱了皱眉头。
“如果你一定要喝的话。”他说。
他走到床头,从干净的枕头底下取出钱包,吩咐人去打酒。
“对了,把你的钱和信交给你吧。”他又说。
罗斯托夫把钱扔到沙发上,拿起信,两肘支着桌子,开始读起来。他读了几行,恶狠狠地瞅了贝格一眼,遇到贝格的目光后,罗斯托夫用信遮住自己的脸。
“真给您寄了不少的钱,”贝格望着沉甸甸的、把沙发压得陷下去的钱包,说,“可是我们只靠薪水凑合着过日子,伯爵。我给您说说我的景况……”
“我说,贝格,亲爱的朋友,”罗斯托夫说,“要是您接到家信,或者您遇到亲人,您要向他打听一切情况,我要是在场的话,我一定立刻走开,为了不致打扰您。您听我说,请您走开,随便到哪儿,随便到哪儿……见你的鬼去吧!”他大喊一声,随即又抓住他的肩膀,和蔼地看着他的脸,看来,他是想极力缓和一下他的粗暴的语言,又说:“您是知道的,请不要生气,亲爱的,我是对老朋友说真心话。”
“哎呀,算啦,伯爵,我完全懂得。”贝格站起来,用喉音低声说。
“您到房东那儿去吧,他们请您了。”鲍里斯插嘴说。
贝格穿上一尘不染的常礼服,对着镜子把鬓角梳得像亚历山大一世的鬓角一样往上翘着,他从罗斯托夫的眼神看出,他的常礼服被他注意到了,于是含着愉快的微笑走出屋去。
“咳,我简直是畜生,真的!”罗斯托夫一面读信,一面说。
“怎么啦?”
“咳,我简直是头猪,真的,我一封信都没写,把他们都吓坏了。咳,我简直是头猪!”他忽然脸红了,重复说。“喂,派加夫里洛打酒去吧!好,咱们喝他一杯!……”他说。
在父母的信中,附有一封致巴格拉季翁公爵的介绍信,这是老伯爵夫人依照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忠告,托熟人弄来寄给儿子的。老伯爵夫人嘱咐他务必送到地方,好好利用它。
“真是胡闹!我哪儿用得着这个。”罗斯托夫说着把信扔到桌子底下。
“你为什么扔掉?”鲍里斯问。
“一封什么介绍信,我要这信干吗!”
“怎么说要这信干吗?”鲍里斯拾起信来,一面念着署名,一面说,“这封信对你很有用。”
“我什么也不需要,谁的副官我都不当。”
“为什么?”鲍里斯问。
“侍候人的差使!”
“我看,你仍然是个幻想家。”鲍里斯摇摇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