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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6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运送粪肥要趁早,赶在刈头遍草之前全部结束。翻耕远处那块地不能停犁,要把它作为秋耕休闲地。刈草一律雇工付工钱,不采取对半分成。

管家认真地听着,显然竭力想表示赞同主人的打算,但还是摆出了一副列文早已熟悉、总要为之恼火的无可奈何的丧气模样,意思是说:这些虽然都很好,但还是得听天由命。

列文最受不了这种态度。但他雇用过的管家无不如此。他们对待他的计划全都是这样,他已不再为此生气,而只是感到难过,感到更加激奋地要和这种总是跟他作对、他却无以名之而名之曰“听天由命”的习惯势力作斗争。

“要看是否来得及,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管家说。

“为什么来不及?”

“至少还得雇十五名工人。人家不愿意来。今天雇到的几个,干一个夏天每人要七十卢布。”

列文不语。习惯势力又来作对了。他知道不管他们怎么努力,照现在的价钱至多能雇到三十七八个人,就算能雇到四十人,再多也不行了。所以,他还是要斗争。

“要是没有人来,那就派人到苏雷和切菲罗夫卡去。去找人呀。”

“人我会派的,”瓦西里·费奥多罗维奇沮丧地说,“不过马匹都不行了。”

“可以再买几匹。我很清楚,”列文笑着说,“您总是这个不行那个不够。今年我可不许您搞您那一套。一切由我亲自来管。”

“可您本来就睡得很少。东家亲自来照应,我们求之不得哩……”

“您说他们在桦树谷那边种三叶草吗?我过去看看。”说着他跨上车夫牵过来的浅黄色小马科尔皮克。

“小溪那边过不去,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车夫喊道。

“好,我从林子里走。”

列文骑着这匹闲了一冬的小骏马,它在水洼上打着响鼻,撒着欢,以轻快的溜蹄步踩着围栏中的泥水,出了门,直向田野奔去。

列文察看了畜栏和粮仓,心里挺高兴,现在来到田野上,心情更加欢畅了。小骏马跑着溜蹄步,有节奏地左右摇晃着他的身体。他吸着温暖清新的空气和感受着雪的气息,踏着留有模糊足迹的松散的残雪穿过树林,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他的每一棵树,看那树皮上返活的青苔和枝条上暴出的嫩芽。他出了树林,在他面前丝绒毯似的展开了一片平坦的绿原,看不到露出的泥土和涝地,只有洼地里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融雪。他看见农家的马和马驹在践踏他的田地,就吩咐迎面过来的一个农夫把它们赶开。他遇到农夫伊帕特,问他:“喂,伊帕特,快播种了吧?”伊帕特说:“先得把地耕好呀,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马踏田地也好,伊帕特以嘲笑的口气说的蠢话也罢,都没有使列文生气。越往前走他心里越高兴,脑海里涌现出许多农业计划,一个比一个强。他想把自己的田地全部沿南北线插上柳树,以免那里的积雪长久不融化;把田地划分为九块,六块施厩肥,三块休耕种牧草;在远处地头上造饲养场;挖水塘;为了施肥方便,再搞一个流动性畜栏。这样,三百俄亩种小麦,一百俄亩种马铃薯,一百五十俄亩种三叶草,就不会有一亩贫瘠的土地了。

列文装着一脑袋幻想,小心翼翼让马在田埂上走,免得踏坏青苗,来到正在播种三叶草的几名雇工跟前。他看见装种子的大车就停在地里,而不在田边上,冬小麦被车轮翻起来,让马踩坏了。两个雇工坐在田埂上,像是在合抽一袋烟。大车上装着拌好泥土的种子,泥团没有弄碎,都压成了硬块,或者冻成疙瘩了。瓦西里见主人来了,就向大车走去,米什卡也动手播种。这真不像话,但列文一向不大对雇工发脾气。瓦西里走过来,列文叫他把马牵到田边。

“不碍事,老爷,麦子能长出来的。”瓦西里说。

“劳驾,别啰唆了,”列文说,“照我说的办吧。”

“是,您哪,”瓦西里答应着,就去抓马笼头。“您瞧我们播的种,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他讨好地说,“头等的活计。就是地太难走了!每只草鞋足足有一普特重。”

“为什么你们没筛土呢?”列文问。

“我们会把土捏碎的。”瓦西里说着抓起一把种子,用两手搓着泥团。

这事不能怪瓦西里,是别人把没过筛的土给他装了车,但毕竟也叫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