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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364)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没做什么特别的。与以往一样,在干农活,”列文回答,“你怎么样,来了能待久吗?我们早就企盼你来呀。”

“可以待上两个星期光景。莫斯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说这话时,兄弟俩四目相遇了,虽说列文过去一直期望、现在尤为强烈地期望同哥哥友好相处,主要的是能同他坦诚相见,但此刻却觉得他目光局促不安。他低首垂目,不知说什么才好。

列文挑选能使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感兴趣的话题,让他不谈塞尔维亚战争和斯拉夫问题(这在他刚才说到莫斯科有很多的事时,已作了暗示),于是说起了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的那部著作。

“哎,对你的著作有什么评论没有?”他问。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对他故意提起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

“这事谁也不会关心,我更不当回事儿,”他说,“您瞧,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快下雨了。”他用伞指指山杨树梢上空酝酿着的雨云,补了一句。

说这两句话也足以使两兄弟之间那种列文很想避免的、算不上是敌对但也是冷淡的关系得到重新确立。

列文走到卡塔瓦索夫跟前。

“您来,真是太好了。”列文对他说。

“早就打算来造访了。现在我们可以交谈一下,探讨一下看法了。您读过斯宾塞[5]的著作吗?”

“不,没读过,”列文说,“不过,我现在没这个需要。”

“怎么不需要?这可有意思了。为什么不需要?”

“原因就是,我完全相信在诸如他这类人的著作里,我是找不到我所关心的那些问题的答案的。现在……”

卡塔瓦索夫那平静而又愉快的表情突然使他震惊,他感到十分遗憾,显然他的情绪被这种谈话破坏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打算,就停住不说了。

“那就以后再谈吧,”列文补了一句,“要是到养蜂场去,那就从这儿,沿这条小径走,”他对大家说。

他们沿着狭窄的小径一直走到没割过草的林中旷地上,那里一边长着成片的艳丽的三色堇,其中也长着一丛丛高高的藜芦,列文把客人们带到小山杨的一片阴影里,让他们在专为参观养蜂场、但又害怕蜜蜂的人准备的长凳和木墩子上坐下,自己就去茅屋给小孩、大人取面包、黄瓜和新鲜蜂蜜。

他尽可能放慢脚步,一边谛听着越来越频繁地在他身边飞过的蜂群,沿着小径走到小茅屋。在外屋门口一只蜜蜂飞到他的胡子里缠住了,发出嗡嗡叫声,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胡子把它放了。走进阴凉的过道里,他从墙上挂衣帽的小木橛子上取下面罩戴上,两手往口袋里一插,朝围着篱笆的养蜂场走去。在那儿一片割了草的空地中央,有他熟悉的、用树的韧皮扎在木桩上的、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老蜂箱,这些蜂箱各有各的来历,沿篱笆墙放着一排今年才入箱的新蜂箱。在一个个蜂箱的出口处,工蜂和雄蜂老是聚集在一起飞旋打转和嬉戏,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但是只有工蜂老是朝一个方向飞,到花儿盛开的椴树林里去采蜜,过后又飞回蜂房去吐蜜,如此这般飞来飞去。

耳畔不断回响着蜜蜂发出的嗡嗡的声音,时而是急急飞去采蜜的工蜂,时而是一群游手好闲的雄蜂,时而又是一群保护巢中财产不受敌人侵犯、随时准备蜇人的、担任守卫的工蜂。在篱笆墙的那一边,有个老人在做桶箍,他没看见列文。列文没有叫他,只是站在养蜂场中央。

他很高兴有机会独自待在一个地方,从弄得他情绪十分低落的现实生活中摆脱出来。

他想起,他对伊万大光其火,对哥哥的态度显得冷淡,对卡塔瓦索夫说话口气轻率。

“难道这是转瞬即逝的心情,而后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吗?”他思忖着。

但是就在这时候,他又恢复了平静,欣喜地觉得,他心中萌生了一种新的、重要的东西。现实生活只是暂时干扰了一下他原有的内心平静,其实他的心情一直是很安宁的。

自从他坐上马车那一刻起,种种操心事儿就缠住了他,使他失去了精神上的自由,就如眼下围绕着他飞旋、威胁着他和分散他注意力的蜂群,弄得他全身很紧张,逼迫他蜷缩成一团,竭力避开它们。但是这种情形只有当他处在操心忧虑之中才会持续下去。就像他的体力虽碰到蜂群的骚扰,但丝毫不会受损一样,他重新意识到的精神力量也是完整无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