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仰卧着,远望着万里无云的高空。“难道我不知道,这是无际无垠的空间,并不是圆形的苍穹?可是不论我怎么眯起眼睛,怎么用尽目力远眺,我都无法看到它不是圆形的、不是有限的。虽然我知道这是无限的空间,但当我看出实实在在的蔚蓝色的苍穹的时候,我无疑是正确的,而且比我想极目望得更远时更正确。”
列文停止了遐想,仿佛谛听着几个愉快而又聚精会神地交谈着的神秘的声音。
“难道这就是信仰?”他心里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幸福。“我的上帝,我感谢你!”他喃喃自语,同时克制住涌上心头的号哭,两手抹去禁不住淌下的眼泪。
十四
列文愣怔地望着前方,看见畜群,接着又看见套着“乌骓”的那辆马车,还有来到畜群跟前、同牧人说话的车夫。然后他听到不远处车轮的滚动声和那匹骏马的响鼻声。但是他沉浸在冥想中,没想到车夫为什么赶着车朝他走来。
直到车夫把车赶到他紧跟前,叫了他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
“太太打发我来接您。您的哥哥和一位老爷来了。”
列文坐上马车,接过缰绳。
列文如梦初醒,半天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瞧瞧胯下和被缰绳擦破皮的脖子上大汗淋漓的那匹肥壮的马,又瞅瞅身边的车夫,才想起他在盼哥哥来,想起妻子准会为他久久不回去而担心,接着又竭力猜测与哥哥一起来的那位客人是谁。这会儿哥哥也罢,妻子也罢,那位不知名的客人也罢,在他看来,都与过去不一样了。他觉得,如今他与所有人的关系都变了。
“往后我与哥哥之间不会出现像过去那样的隔阂了,也不会发生争吵了;与吉提也永远不会争吵;对客人,不论他是什么人,都会亲亲热热、和和气气;对别人、对伊万的态度也会不一样了。”
列文拉紧缰绳勒住急不可待地打着响鼻、随时要撒腿奔驰的骏马,扭过头瞧瞧身边的伊万,这时伊万手上没活儿了,不知怎么才好,就一直按住衬衫的下摆。列文想找个由头同他聊聊。他想说,伊万把马肚带系得太紧,但这又好像有指责的味道,他真想说些和蔼可亲的话。然而这会儿别的话他想不出来。
“您往右赶一点儿,那儿有个树墩子。”车夫说,拉了拉列文手中右边的缰绳。
“别来碰我,别来指教我!”由于车夫插手而有点生气的列文说。这情形就如以往一样,别人插手他的事,总使他恼火,但旋即他又懊恼地觉得,有了精神寄托的情绪在与现实生活接触中能立即让他来个改变的想法是错误的。
离家还有四分之一俄里,列文就看见格里沙和塔尼娅迎面奔来。
“科斯佳姨父!妈妈来了,外公来了,谢尔盖·伊万内奇也来了,还来了一个人,”他们一边说,一边爬上马车。
“还有谁呀?”
“样子可吓死人了!瞧,两只手就这样摆动。”塔尼娅在马车里站起身,模仿卡塔瓦索夫的动作,说。
“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轻的?”列文笑着问,塔尼娅的模仿动作不禁使他想起了某个人。
“唉,只要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就好!”列文思忖道。
刚拐过道口,列文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些人,并认出那个戴草帽、走路时一双手摆动得就像塔尼娅刚才模仿的那样的人,就是卡塔瓦索夫。
卡塔瓦索夫非常喜欢谈论哲学,其实他只有一些从与哲学根本不沾边的自然科学家嘴里听来的哲学概念。列文在莫斯科生活的后期与他争论过许多次。
列文认出卡塔瓦索夫,就想起其中一次争论,那次卡塔瓦索夫显然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不,我无论如何不再与他争论,不再轻率发表自己的见解。”列文心里想。
下了马车,同哥哥和卡塔瓦索夫打过招呼后,列文就问妻子的情况。
“她抱着米佳到科洛克(家附近的一座树林)去了。她想让他在那儿待一会儿,家里太热了。”多莉说。
列文一直劝阻妻子别把婴孩抱到树林里去,认为这样很危险,因而听到这消息他觉得怏怏不乐。
“她老是抱着孩子到处转悠,”老公爵笑吟吟地说,“我劝她把他抱到冰窖里去试试。”
“她本想到养蜂场去。她以为你在那里。现在我们正要去那儿。”多莉说。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落在别人后面,同弟弟并行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