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上帝不辞辛劳,守斋戒拯救灵魂,”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用不屑一顾的鄙夷口气说,“这是我们修士的荒谬认识……其实哪儿也没有说过这句话。他们的做法要简单容易得多。”她瞧着奥勃朗斯基,面露那种她在宫廷里抚慰一时适应不了新环境而手忙脚乱的新宫女的笑容,补了一句。
“我们靠为我们受难的基督得救。我们靠信仰得救。”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肯定说,流露出对她的一番话表示赞赏的目光。
“您懂英语吗?”利季娅·伊万诺夫娜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站起来,到书架上去找一本书。
“我念一段《平安和幸福》[11],或者《庇护》[12]好吗?”她询问地瞧了卡列宁一眼,说。她找到书,又在位子上坐下来,打开书。“这段很短,写的是如何获得信仰的方法和由此充溢心灵的、超越尘世一切的那种幸福。一个信徒不会不幸福,因为他不是孤独的。嗯,以后您会知道的。”她正打算读下去,仆人又走进来了。“是博罗兹季娜来了吗?告诉她明天两点钟。是的,”她一只手指着书中的那一段,叹了口气,用若有所思的、美丽的眼睛望了望前面,说,“瞧,真正的信仰就这样起作用。您认识萨尼娜·玛丽吗?您知道她的不幸吗?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她陷入了绝望。嗯,后来又怎么样呢?她找到了这位朋友,如今她为孩子的夭折而感谢上帝呢。瞧,这就是信仰赐予的幸福!”
“嗯,是的,这是非常……”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暗自高兴的是她又要读下去了,这样可以让他稍稍缓缓神。“是的,看来,今天还是什么都别提为妙,”他思忖道,“但愿别节外生枝,赶快从这里脱身。”
“您会觉得无聊的,”利季娅·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转向朗多说,“您不懂英语,不过这一段很短。”
“噢,我懂。”朗多依然面带那种微笑说,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和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心领神会地互使了一下眼色,接着她又念了起来。
二十二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听到那些闻所未闻的奇谈怪论后觉得自己完全晕头转向、困惑不解了。彼得堡这种色彩缤纷的生活使他摆脱了莫斯科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令他兴奋不已。但是,他只有在知交、熟人中间才能欣赏和领略到这些纷繁多样的生活内容;眼下他身处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深感困惑莫解,木然无知,简直不知所措。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听着利季娅·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念那本书,觉得朗多那双不知是天真还是狡诈的漂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脑袋感到尤为沉重。
各种各样的思想在他脑子里搅成了一团。“萨尼娜·玛丽死了孩子却感到高兴……现在能抽支烟就好了……要拯救灵魂,必须要有信仰,修士们现在不知道这该怎么办,可利季娅·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知道……我的脑袋怎么那么沉甸甸的?是白兰地喝多了,还是由于这一切太古怪了?还好,直到目前我好像没做过什么有失体面的事。但是请伯爵夫人帮忙看来还是不行。据说,他们常常逼迫人家祈祷。但愿他们不要逼到我头上来。那样做太无聊了。现在她在胡诌些什么呀,可是声调倒还不错。朗多就是别祖博夫。为什么他会是别祖博夫?”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骤然间觉得嘴唇忍不住要张开打哈欠了。他理了理络腮胡子,掩饰住打哈欠,身子抖动了一下。但紧接着,他觉得快要睡着了,眼看就要打鼾了。这时他听见利季娅·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说:“他睡着了。”他一下子就惊醒了。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猛然惊醒,好像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被人告发似的。但是他发现伯爵夫人说的“他睡着了”不是指他,而是在说朗多,就立即安下心来。那个法国人像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一样也酣然进入了梦乡。不过正像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所认为的那样,他打盹得罪了他们(其实他这一点也没细细想过,他老觉得一切太古怪了),而朗多打盹却使他们极其高兴,尤其是利季娅·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
“我的朋友,”利季娅·伊万诺夫娜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提着丝绸连衣裙的褶子,以免发出窸窣的响声。她处于亢奋状态,对卡列宁不是称呼“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而是叫他“我的朋友”,“把手递给他。您看见吗?嘘!”她对着又走进来的仆人打着嘘声。“现在不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