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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236)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谢廖扎根本不相信人家经常对他说的死亡。他不相信他所喜爱的人会死,尤其不相信他自己会死。这种事对他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也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人家对他说,所有的人都会死;他甚至问过他所信任的人,他们也证实了这一点;保姆虽然不大乐意回答,却也这样说了。可是,以诺没有死,这么说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死。“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能毫无愧疚地面对上帝并活着升天呢?”谢廖扎心里想。坏人,即谢廖扎不喜欢的那些人会死,但是所有的好人都可以像以诺那样活着升天。

“喂,到底有哪几个族长呢?”

“以诺,以诺。”

“这个名字你已经说过了。不好,谢廖扎,很不好。假如你不努力去了解一个基督教教徒最需要了解的那些事,”父亲站起来说,“那么还有什么事能使你感兴趣呢?我对你不满意,彼得·伊格纳季奇(他是首席教师)对你也不满意……我一定要惩罚你。”

父亲和教师都对谢廖扎不满意,他的确也学得很糟。但是,决不能说他是个低能的孩子。相反,他的能力要比教师说给他做榜样的那些孩子强得多。照父亲看来,他是不愿意学习那些功课。其实他是无法学这种东西。他之所以无法学这种东西,是因为他心里有着一些对他来说要比父亲和教师所提的那些要求更为迫切的要求。这两类要求是矛盾的,所以他简直是在同他的教师们作斗争。

他九岁,还是个孩子;但是,他了解自己的内心,它对他来说是珍贵的,他保护着它,就像眼睑保护眼睛一样,所以没有“爱”这把钥匙,他决不会让任何人进入自己的内心。他的教师们埋怨他不肯学习,而他的内心却充满了求知欲。于是,他向卡皮托内奇、向奶妈、向娜坚卡、向瓦西里·卢基奇学习,而不是向教师们学习。父亲和教师期盼着能冲动自己轮子的那股水早已漏掉了,它正在别处发挥作用。

父亲惩罚谢廖扎,不让他去找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的侄女娜坚卡;但是,这个惩罚对谢廖扎来说恰恰是件好事。瓦西里·卢基奇的心情很好,教他做风车。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做风车,并且还幻想做一架可以让人乘上去旋转的风车:用双手抓住风翼旋转,或者把自己缚在风翼上旋转。整整一个晚上,谢廖扎都没有想到过母亲,上床后,他突然想起了她,就用自己的话做了祈祷,希望他的母亲明天,也就是在他过生日的时候,不再躲着,能来看他。

“瓦西里·卢基奇,知道我额外祈祷过什么吗?”

“希望学得好一点?”

“不对。”

“得到玩具?”

“不对。您猜不到。一个顶好的愿望,也是一个秘密!等它实现时,我再告诉您。没猜着吧?”

“对,我猜不出。您告诉我吧,”瓦西里·卢基奇微笑着说,他难得有这样的笑容。“好啦,睡吧,我要吹灭蜡烛了。”

“不点蜡烛,我看到和祈祷的事更清楚。我差一点说出秘密!”谢廖扎说,开心地笑了起来。

等到蜡烛被拿走后,谢廖扎听到并感觉到自己的母亲来了。她俯身站在他身旁,用爱抚的眼光望着他。但是,出现了风车、小刀,一切都混作了一团,他睡着了。

二十八

抵达彼得堡后,渥伦斯基与安娜在一家最好的旅馆里住了下来。渥伦斯基单独住,住在楼下,安娜同婴儿、奶妈和女仆一起住在楼上,住在一套由四个房间组成的大套房里。

到达当天,渥伦斯基就去看望哥哥。他在那里碰到了从莫斯科来办事的母亲。母亲和嫂子像往常一样接待了他;他们问他出国旅行的情况,谈论他们共同的熟人的情况,却只字不提他与安娜的关系。第二天早晨,哥哥来看渥伦斯基,主动问起她的情况,阿列克谢·渥伦斯基照直对哥哥说,他把自己与卡列尼娜的关系视为婚姻关系;他希望能办妥离婚事宜,到那时他就要娶她为妻,而在此之前也把她看做自己的正式妻子,就像别的结发夫妻一样。他请哥哥如实转告母亲和嫂子。

“如果上流社会不赞成这件事,那我倒并不在乎,”渥伦斯基说,“如果我的亲人们想要同我保持亲属关系,那么他们就应当同我的妻子保持同样的关系。”

哥哥一向尊重弟弟的意见,但在上流社会尚未对这件事作出评判之前,他不太明白弟弟到底做得对不对;他本人一点也不反对这件事,所以就同阿列克谢一起去看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