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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233)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心里显然同意她的意见。

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用双手捂住了脸,并且沉默了。她是在祈祷。

“如果您征求我的意见,”做完祈祷后,她露出脸来说,“那么我劝您别做这件事。难道我没有看到,这件事又揭开了您的伤口,使您感到多么痛苦吗?不过,您可以同平时一样不顾自己。但是,这样做又会导致什么后果呢?会给您带来新的痛苦,给孩子带来苦恼,对吗?要是她身上还有一点人性的话,她就不该有这种希望。不,我毫不犹豫地劝您别做这件事,假如您允许,我就给她写一封信。”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同意了,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就写了下面这封法语信:

仁慈的夫人:

对令郎来说,让其想起您,便会使他产生一些问题,而不向孩子的心灵灌输一种精神,使他谴责他原本视为最神圣的东西,那就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故我请求您以基督教的爱心体谅您丈夫的拒绝。我祈求至高无上的神赐予您仁慈。

伯爵夫人利季娅

这封信达到了伯爵夫人自己都不承认的深藏在心里的目的。它使安娜伤透了心。

至于说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他从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家里回来后,一整天都无法投入平时所干的工作,也无法得到他以前所体会到的那种教徒和得救者的内心平静。

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对他说的话很公正,妻子非常对不起他,而他对待她却像是圣人,因此想起妻子本来不应当感到不安;但是,他心里却不平静:他无法理解他正在读的这本书的内容,无法驱走那些痛苦的回忆,他回忆起他对她的态度,他现在觉得他对她做过错事。他想起了他从赛马场回来的路上怎样对待她对自己的不贞行为所作的坦白(特别是他只要求她对外保持体面,而不要求与渥伦斯基决斗),这一回忆就像后悔那样,使他感到痛苦。想起他写给她的那封信,他也感到痛苦;特别是他那种谁也不需要的宽恕以及他对别人孩子的关心使他感到既羞愧又后悔,他的心犹如被烧灼一般。

现在,当他逐一回想起自己与她的一切往事,回忆起自己久久犹豫之后向她求婚时所说的那些难为情的话,他心里就有这种既羞愧又后悔的感受。

“但是我有什么过错呢?”他暗自说道。这个问题又总是会引发另一个问题:别人,比如渥伦斯基、奥勃朗斯基之辈……比如小腿肚粗壮的宫廷高级侍从之流,不是这样感受,不是这样爱,不是这样结婚的吗?于是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一群群随时随地不容抗拒地引发他的好奇心的人,这些人精力充沛,意志刚强,极其自信。他在驱除这些想法,他尽力使自己相信,他不是为短暂的今生今世,而是为永生而活着,他的心里有着安宁和爱。但是,像他所觉得的那样,他在这个微不足道的短暂的今生中却犯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错误,想到这一点,他就感到痛苦,仿佛他所相信的那种永恒的得救已不存在了。不过,这一诱惑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心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又达到了那种能使他忘却不想记住的往事的崇高境界。

二十六

“怎么啦,卡皮托内奇?”谢廖扎在生日头天散步回来后说,他脸色红润,心情愉快,他把有褶的紧腰长外衣递给俯身向他这个小孩微笑的高个子老门房。“怎么,那位扎绑带的官员今天来过吗?爸爸接见他了吗?”

“接见过了。办公室主任一走,我就去禀报了,”门房开心地向他眨眨眼说,“让我来脱吧。”

“谢廖扎!”斯拉夫籍的家庭教师站在通往内室的门口说,“自己脱吧。”

谢廖扎虽然听见家庭教师的微弱话声,却并不理会。他一只手抓住门房的肩带,站在那儿,望着他的脸。

“那么爸爸为他做了该做的事了吗?”

门房肯定地点点头。

那位扎绑带的官员已经为一件事来求见过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七次了,他引起了谢廖扎和门房的注意。谢廖扎曾在门厅里遇到他,听到他可怜巴巴地恳求门房替他禀报,说他和孩子们快要饿死了。

后来,谢廖扎又在门厅里遇到过他一次,从那时起就对他发生了兴趣。

“那么他很高兴吗?”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