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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208)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与此同时,尽管渥伦斯基完全实现了自己的夙愿,但他并不感到十分幸福。他很快就觉得,夙愿的实现所给予他的幸福与他所期盼的那种幸福相比,仅仅只是沧海一粟。这次夙愿的实现向他证明,人们常常会犯一个错误,那就是把愿望的实现当做幸福。在他与她结合并改穿便服的初期,他感受到了他以前全然不知的那种自由和自由恋爱的全部魅力,他感到心满意足,然而为时不久。他很快就觉得,心里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愿望和烦恼。他不由自主地抓住每一个转瞬即逝的怪念头,把它当做愿望和目标。必须干点事来消磨掉一天的十六个小时,他们住在国外,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这里没有彼得堡那种费时的社交生活。从前到国外旅行时,单身汉生活的种种乐趣都会使渥伦斯基着迷,现在却根本就不能去想了,因为他作过一次这样的尝试,结果使安娜突然变得垂头丧气,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沮丧神情跟后来与几个熟人同享的那顿晚餐很不相称。他们的关系并不明确,也无法与当地人和俄国人交际。游览名胜古迹吧,姑且不说所有的名胜古迹都已经游览过了,这种事对他这样一个聪明的俄国人来说,并没有英国人所硬加上去的那种无法解释的重要意义。

因此,渥伦斯基就像一头饥不择食的动物,全然无意识地时而热衷于政治,时而热衷于阅读新书,时而热衷于绘画。

因为他从小就有绘画的才能,又因为他不知道该把钱花到哪儿,所以,他开始收集版画,他就选中绘画,开始学习绘画,并把那些需要得到满足、而至今尚未满足的愿望全都集中到了绘画上。

他有鉴赏艺术品的能力,大概也有临摹艺术品的本领,他认为自己具有一个艺术家应具备的才能,在选择哪一个画种——宗教画、历史画,还是写实画——这个问题上犹豫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开始动手画了。他了解所有画派,也能被某种画派激发出灵感;但他无法想象的是,可以一点都不了解究竟有哪些画派,也可以直接从心灵里产生出灵感,而不管画成的东西是否会属于某个已知的画派。因为他不知道这一点,他的灵感也不是直接来自生活,而是间接地来自那种已经具体体现于艺术品的生活,所以他会又快又轻松地产生灵感,也会同样又快又轻松地使自己画的画酷似自己所想模仿的那种画派。

各种画派相比之下,他最喜欢既优雅又感人的法国画派,他就用这种画法来画穿着意大利服装的安娜的肖像,画好后,他自己和所有看到过这张肖像的人都觉得画得很成功。

这是一幢古老的、被弃置的官邸,里面有着高高的雕花天花板和水彩壁画,地上铺着拼花地板,高高的窗上挂着沉甸甸的黄花缎窗帘,柱形花架和壁炉上摆着花瓶,房门都是雕花的,阴暗的厅堂里挂满了画。这幢官邸在他们搬进去以后,其外表使渥伦斯基产生一种愉快的错觉:他与其说是一个俄国地主、一名退职的军官,不如说是一位开明的艺术爱好者和艺术庇护人,而且他本人就是一个为心爱的女人而放弃上流社会、人情关系和功名利禄的谦虚的艺术家。

一搬入官邸,渥伦斯基所选择的角色就完全成功了,所以经戈列尼谢夫介绍结识几个有趣的人物后,他起初觉得心情很安宁。他在一位意大利绘画教授的指导下练习写生,并研究中世纪的意大利生活。中世纪的意大利生活最近已把渥伦斯基完全迷住了,所以他竟然开始按中世纪的方式戴帽子,把方格粗呢披巾斜搭在一只肩膀上,这样打扮对他非常合适。

“我们住在这儿,却一点也不知道,”有一次渥伦斯基对一清早就来看他的戈列尼谢夫说,“你看到过米哈伊洛夫的画吗?”他说着递给戈列尼谢夫一份早晨刚收到的俄国报纸,并把一篇报道一位俄国画家情况的文章指给他看。这位画家与他们住在同一座城市里,他完成了一幅早就为人所传闻的、并已被人提前买下的画。文章指责了政府和美术研究院,因为一位杰出的画家竟得不到任何奖励和帮助。

“看到过,”戈列尼谢夫回答,“当然,他还是有点才能的,不过却是一种完全虚假的流派。仍然是伊万诺夫[3]、施特劳斯[4]、勒南[5]对基督和宗教画的那种态度。”

“画面上画的是什么?”安娜问。

“基督站在彼拉多[6]面前。基督被他用新派现实主义的手法画成一个犹太人。”

提到了画的内容,就引到了戈列尼谢夫最喜欢的话题上,他开始大发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