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文听着哥哥讲话,却一点都听不明白,也不想听明白。他只是担心哥哥向他提问题,这样就会使哥哥看出,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就是这样,朋友。”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拍拍他的肩膀说。
“是的,当然啰。那有什么办法!我并不固执己见,”列文流露出一副孩子气,抱歉地微笑着说,“我同他争论过什么来着?”他心想,“当然我是对的,他也是对的,一切都不错。得去账房安排一下。”他微笑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也报以微笑。
“你要出去,我们一起走吧,”他说,他不想离开精力充沛、生气勃勃的弟弟。“如果你要去账房,那我们一起去吧。”
“哎哟,老天爷!”列文大声叫了起来,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吃了一惊。
“怎么啦?你怎么啦?”
“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的手怎么样了?”列文拍拍自己的脑袋,说。“我把她给忘了。”
“好多了。”
“哦,我还是得去看看她。不等你戴上帽子,我就回来。”
他靴后跟啪啪响着跑下楼去。
七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为了完成一项正常而又重要的公务去了彼得堡,尽管这项公务局外人并不理解,但是所有官场中的人对他却是熟知的,不完成这项公务就无法在官场任职,无法使部里想到他。在履行这项公务时,他身上几乎带着家里所有的钱,快快活活,惬惬意意地在赛马场和别墅里消磨时光。就在这时候,多莉却带着孩子搬到乡下去住,为的是尽量减少开支。她来到了叶尔古绍沃村,这块地产原是她的陪嫁,今年春天卖掉的就是这儿的一片树林。叶尔古绍沃村离列文住的波克罗夫斯克村有五十俄里。
叶尔古绍沃村那幢很大的旧宅早已拆毁。原先,老公爵对厢房进行了整修,扩大了面积。二十年前,多莉还是个孩子时,厢房宽敞舒适,尽管它和一般厢房一样位于马车道的一侧,方向也不朝南。如今厢房已经破旧。今年春天,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来卖树林的时候,多莉就要他看看房子,让人做些必要的整修。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跟所有做了亏心事的丈夫一样,很关心妻子的舒适,亲自察看房子,并且对所有他认为必要的事作了安排。他认为应该用提花装饰布给所有的家具重新修饰,挂上窗帘,清理花园,在小池塘上架一座小桥,栽上花草,但是他忘记了许多其他必要的事情,这些事情的遗漏后来使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吃足了苦头。
尽管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想做一个关怀备至的父亲和丈夫,但是他怎么也记不住他有妻室和孩子。他爱好过独身生活,只按这种方式生活。回到莫斯科后,他得意洋洋地对妻子说,一切已准备就绪,房子整修得很漂亮,他一再劝她去乡下。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认为妻子去乡下从各方面来说都有好处:有利于孩子的健康,节省开支,自己可以自由一些。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认为搬到乡下度夏对孩子们很有必要,尤其是对那个患过猩红热还没有康复的小女儿,而且还可以避免各种屈辱,逃避那些使她苦恼不安的木柴商、鱼贩和鞋匠的小额债务。除此之外,下乡使她感到高兴还因为:她想让她妹妹吉提到乡下自己家来住一阵,吉提今年仲夏回国,医生嘱咐她进行水浴治疗。吉提从矿泉疗养地写信来说,到充满她俩童年回忆的叶尔古绍沃和多莉一起度夏,她觉得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头几天的乡村生活对多莉来说是很艰苦的。童年时她在乡下住过,留在她头脑中的印象是,乡村是躲避各种城市烦恼的地方,乡村生活尽管不那么多姿多彩(对这一点多莉毫不计较),但是开支省而且舒服:各样东西都有,都很便宜,都可以搞到,而且对孩子们有好处。可现在,她作为主妇来到乡下,发现一切完全不像她想象的那样。
他们来到乡下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夜里雨漏进了走廊和儿童室,结果只得把小床搬到客厅里。厨娘也没有。据女饲养员说,九头母牛中有几头怀着孕,有几头刚生下头胎,另外几头太老了,还有几头乳大奶少。没有奶油,甚至连给孩子们喝的牛奶都不够。鸡蛋也没有。母鸡弄不到,只好用那些浅紫色的、嚼不烂的老公鸡煮汤和油炸。找不到擦地板的农妇,她们都到马铃薯地里去了。无法坐车外出游玩,因为一匹马性情暴躁,不听驾驭。无处洗澡,整个河岸都被牲口践踏坏了,而且就在大路旁,很显眼。甚至无法去散步,因为牲口穿过损坏的栅栏,闯进庭院,其中有一头可怕的公牛大声吼叫,看样子要人。没有衣柜。原先的衣柜关不住,就是关住了,人从旁边走过时,柜门也会自动打开。没有铁锅和瓦罐,洗衣房里没有锅炉,在女仆的房里甚至连一块烫衣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