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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全3册(409)

作者:雨果

爱几乎取代思想。爱是健忘的,它使人忘掉一切。你去同狂热的爱情谈逻辑吧。人心中的绝对逻辑联系并不多于宇宙机构中的规则几何形。对珂赛特和马吕斯来说,世上除了马吕斯和珂赛特以外,便不再有旁的什么了。他们周围的宇宙已落到一个洞里去了。他们生活在黄金的片刻里。前面无所有,后面也无所有。马吕斯几乎没有想过珂赛特有个父亲。在他的脑子里,只是一片耀眼的彩光,把什么都遮没了。这一对情人谈了些什么呢?我们已经知道,谈花、燕子、落山的太阳、初升的月亮,所有这一类重要的东西。他们什么都谈到了,什么也没有谈到。情人的一切,是一切皆空。那个父亲、那些真人真事、那个穷窟、那些绑匪、那种惊险事,这有什么可谈的?那种噩梦似的情景,是真有过的吗?他们是两个人,他们彼此相爱,这已是一切了。其他全是不存在的。也许是这样:地狱在我们背后的陷落原是和进入天堂连在一起的。谁看见过魔鬼呀?真有魔鬼吗?真有人发过抖吗?确有人受过苦吗?什么全不知道了。在那上面,只有一朵玫瑰色的彩云。

那两个人便是这样过活的,高洁绝伦,世上少有,他们既不在天底点,也不在天顶点,是在人与高级天使之间,在污泥之上,清霄之下,云雾之中;几乎没有了骨和肉,从头到脚全是灵魂和憧憬;着地已感固体太少,升空又嫌人味太重,仿佛是在原子将落未落的悬浮状态中;看来已超越于生死之外,不知有昨日、今日、明日这样乏味的轮转,陶陶然,醺醺然,飘飘然,有时,轻盈得可以一举升入太虚,几乎能够一去不复返。

他们便这样睁着眼睛沉睡在温柔乡中。呵,现实被幻想麻醉了的绝妙昏睡症!

有时,尽管珂赛特是那样美,马吕斯却在她跟前闭上了眼睛。闭眼是观望灵魂的最好方法。

马吕斯和珂赛特都不曾想过这样将把他们引向什么地方,他们认为这便是他们最后归宿了。想要爱情把人导向某处,那是人们的一种奇怪的奢望。

三阴影的初现

冉阿让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珂赛特不像马吕斯那样神魂颠倒,她比较心情轻快,这样已够使冉阿让快乐了。珂赛特虽有她的心事,她那甜滋滋的忧虑,脑子里充满了马吕斯的形象,但她那无比纯洁美好的面貌,和原先一样,仍是天真烂熳,笑盈盈的。她正处在童贞圣女怀抱爱神、天使怀抱百合花的年龄。因此,冉阿让是心境舒坦的。并且,当两个情人一经商妥以后,事情总能进行得很顺利,企图干扰他们美梦的第三者往往被一些惯用的手法——每个有情人都照例采用的那些办法——蒙蔽过去。因而珂赛特对冉阿让百依百顺。他要出去散步吗?好,我的小爸爸。他要留在家里吗?好极了。他要和珂赛特一同度过这一晚吗?她再高兴没有。由于他总在夜间十点钟上床睡觉,这一天,马吕斯便要到十点过后,从街上听到珂赛特把台阶上的长窗门开了以后,他才跨进园子。不用说,马吕斯白天是从不露面的。冉阿让甚至早已不想到还有马吕斯这么一个人了。只是有一次,一天早晨,他忽然对珂赛特说:“怎么搞的,你背上一背的石灰!”马吕斯在前一天晚上,一时激动,竟把珂赛特挤压在墙上。

那个老杜桑,睡得早,家务一干完,便只想睡觉,和冉阿让一样,是被蒙在鼓里的。

马吕斯从来不进那屋子。当他和珂赛特一道时,他俩便藏在台阶附近的一个凹角里,免得被街上的人看见或听见,坐在那里,说是谈心吗?往往只不过是彼此紧捏着手,每分钟捏上二十次,呆呆地望着树枝。在这种时刻,这一个的梦幻是那么深渺,那么深入到另一个的梦幻,即使天雷落在他们身边三十步以内,也不会惊动他们的。

通明透澈的纯洁。共度的时辰,几乎都一样纯净。这种爱情是一种百合花瓣和白鸽羽毛的收藏。

整个园子是在他们和街道之间。马吕斯每次进出,总要把铁栏门上被移动了的铁条重新摆好,不让露出丝毫痕迹。

他经常要到夜半十二点才离开,回到古费拉克家里。古费拉克对巴阿雷说:

“你信不信?马吕斯现在要到凌晨一时才回家!”

巴阿雷回答说:

“你有什么办法?年轻人总是要闹笑话的。”

有时,古费拉克交叉着手臂,摆出一副严肃面孔,对马吕斯说:

“小伙子,你也未免太辛苦一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