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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493)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不,”瑞德说,“如果你必须看清他,那就不要带有偏见。他确实是个绅士,只是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试图用已经逝去的那个世界的规则在这个世界里苦苦挣扎,但却没有获得成功。”

“噢,瑞德,我们别谈他了!现在,他还有什么关系呢?你难道不会感到高兴,知道——我是说,既然我——”

他疲倦的目光跟她的对视了。她不禁窘得语无伦次,羞涩得像一个女孩子第一次跟男朋友在一起时一样。要是他能帮帮她,让她更容易些说出来,那该多好呀!要是他能伸出双臂,这样她就可以感激地扑到他怀里,把头枕在他胸口上,那有多好呀。她的嘴唇吻在他的嘴唇上,这比她那语无伦次的话能让他知道得更清楚。可是,她抬头看着他时,她意识到,他没有伸开双臂抱她并不是为了以示刻薄。他好像已经筋疲力尽,仿佛她说的什么话都是无关紧要的。

“高兴?”他说,“过去你要是说这些话,我肯定会感谢上帝,吃斋节食。可是,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你在说什么呀?这当然很重要!瑞德,你是在乎的,对不对?你必须在乎的。梅利说你会的。”

“噢,就她所知道的,她是对的。可是,思嘉,你难道从来没有想到过,即使最永恒的爱也是会枯竭的?”

她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嘴巴张成了O的形状。

“我的爱已经枯竭了。”他继续说道,“和卫希礼抗争,和使你像只斗牛狗一样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坚持不懈地去争取的那种疯狂的倔强劲抗争……我的爱已经枯竭了。”

“可是爱是不会枯竭的!”

“你对希礼的爱不会枯竭。”

“可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希礼!”

“那你肯定也为这爱制了一副赝品——一直到今天晚上。思嘉,我不是在责备你,不是在谴责你,也不是在呵斥你。那已经过去了。所以,不要对我为此辩护,也不用对我解释了。如果你能尽量听我说几分钟,不打断我的话,我就可以解释清楚我的意思了。虽然,上帝知道,我也没必要解释的。这真相已经非常清楚。”

她坐了下来,刺眼的光线照在她毫无血色、茫然不解的脸上。她凝视着这如此熟悉的眼睛——但理解的却很少——听着他平静的声音说着起初什么意思也不明了的话。这是他头一次以这种方式跟她谈话,这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的对话,就像别的人那样,没有无礼的言行举止,没有讥讽嘲笑,也没有令人费解的哑谜。

“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我很爱你,把一个男人所能给予一个女人的爱全都给了你?在我最终得到你以前,我已经爱了你很多年了?战争期间,我离开了,试图把你忘掉,可是我做不到,我总是不得不又回来。战后,我冒着被捕的危险,就为了回来找你。我非常在乎你,我甚至认为,如果肯尼迪不死去的话,我可能都会把他杀了。还好他死了。我爱你,可我不能让你知道。你对那些爱你的人都很残忍,思嘉。你接受了他们的爱,却把这当成鞭子悬在他们头顶。”

这些话中,只有他爱她这个事实还有点意义。他声音里那丝微弱的感情不禁使她周身渐渐涌起了高兴和激动之情。她坐在那,屏住呼吸,倾听着,等待着。

“我知道,我跟你结婚时,你并不爱我。我知道希礼的事,这你是知道的。可是,我很傻,我居然认为我是可以使你在乎的。你要笑就笑吧,可我想照顾你,爱你,给你想要的一切。我要跟你结婚,保护你,什么能使你高兴,我就放松缰绳,让你纵情驰骋——就像我对邦妮那样。你曾经奋斗过,思嘉。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所经历过的一切,而我想让你停止战斗,让我来为你去战斗。我要你去玩,像个孩子一样——因为你原来就是个孩子,一个勇敢、被吓坏的、任性的孩子。我认为你还是个孩子。除了孩子,谁也不可能这么固执任性,这么麻木不仁。”

他的声音很平静,很疲乏,可是声音里有些东西勾起了思嘉的记忆这个魔鬼。她过去曾经听过这样的声音,是在她的生活中遇到其他某个危机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一个面对着自己和他那毫无感觉、毫不退缩、毫无希望的世界的男人的声音。

哦——哦——那是希礼那个冬日在塔拉那寒风彻骨的果园里的声音,在谈论着生活和皮影戏。那声音既疲乏又平静,其中的不可改变性比任何令人绝望的辛酸痛苦所能表现出来的都还更强烈。正如希礼那时的声音曾经使她对不明白的事情充满恐惧,从而浑身发冷一样,现在瑞德的声音也使她的心直往下沉。他的声音,他的神态,比他的话更使她感到不安,使她意识到自己几分钟前的那种高兴的激动之情来得还不是时候。一定出了什么错了,是错得非常离谱的错。这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她拼命倾听着,眼睛盯着他褐色的面庞,希望听到能消除她的恐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