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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240)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回家!回家!士兵们的心里只有这个念头。有些人一脸忧伤,默默无言,有些人则欢呼雀跃,对所受的苦颇不以为然。一切都结束了,他们正在回家,这个信念在支撑着他们。他们很少人会心怀怨恨,怨恨全被留给了他们的妻子和老人。他们打了一场漂亮仗,打败了,现在愿意平静地安顿下来,在他们曾经为之战斗过的旗帜下辛勤农耕。

回家!回家!他们无心谈别的事,无心谈打过的仗、受过的伤、被捕或是将来。以后,他们会再次作战,告诉孩子和孙子有关轰炸、突袭和进攻的事,还有挨饿、急行军和受伤的事,但不是现在。有的人缺胳膊断腿,有的人少了一只眼睛,许多人都伤痕累累的。如果他们能活到七十岁,这些伤疤在下雨的日子里一定会疼痛,可现在这些都是小事了。这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不管老的还是少的,健谈的还是沉默寡言的,富有的种植园主还是面色灰黄的穷苦白人,他们都有两点共同的东西,虱子和痢疾。南部邦联的士兵们对自己身上长着害虫的境况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对此根本不以为然,连在小姐太太们面前也毫无顾忌地大抓起来。至于痢疾——小姐太太们都把它戏称为“血流”——从列兵到将军似乎没有一人能够幸免。过了四年半饥半饱的日子之后,过了四年配给的食物都是粗粮或是蔬菜或是腐烂了一半的食物之后,现在已在他们身上起作用了。每个在塔拉稍做停留的士兵,要不正在康复中,要不就正在受折磨。

“南方军中没有一个人的肠胃是正常的。”嬷嬷阴沉着脸说,她正在火炉上调制着黑霉根制的一种苦草药,热得汗流满面。这是过去埃伦用来解除这些痛苦的特效药。“俺认为,不是北方佬把我们的先生们给打败了,而是他们自己体内的病痛把他们给打倒了。没有哪个肠子里流着水的人还能打仗的。”

嬷嬷也不问他们的身体如何这类傻乎乎的问题,就一个一个给他们服药,而他们也都一个一个顺从地喝着她给的药,喝得扭鼻子歪脸的,也许还记起了远方其他一脸严厉的黑面孔和其他拿着舀药汤匙的毫不宽容的黑手。

在“成群结队的东西”这个问题上,嬷嬷同样坚定不移。长着虱子的士兵,谁也不能进塔拉。她把他们带到一丛浓密的灌木丛后面,让他们把军服脱光,给他们一盆水和碱性很强的肥皂,让他们洗澡。然后再给他们被子或是毯子包着一丝不挂的身子,她则在她那大大的洗锅里煮着他们的衣服。姑娘们极力争辩,说这样会让士兵们蒙羞受辱,但一点用也没有。嬷嬷回答说,如果姑娘们自己身上长了虱子,那才更是蒙羞受辱呢。

到了几乎每天都有士兵来的时候,对能不能让他们使用卧室,嬷嬷也提出了抗议。她总是担心会有她没注意到的虱子漏网。思嘉对此没有提出异议,她把铺着天鹅绒厚地毯的客厅变成了一个宿舍。士兵们被允许睡在埃伦小姐的地毯上,嬷嬷对这种亵渎同样大叫大嚷。但思嘉主意已定。他们总得有地方睡觉。投降后的几个月中,那层厚厚的软毛开始出现了磨损的痕迹,最后,厚实的编织线也从一块块斑痕中露了出来,而这些斑痕则是被脚后跟踩出来的,还有的是被靴刺粗心大意地搓出来的。

她们迫不及待地向每一个士兵打听希礼的下落。苏埃伦虽然昂着头一副不屑的样子,但她也总在打听肯尼迪先生的消息。可是没有一个士兵听说过他们,他们也不乐意谈论失踪的人。他们自己还活在人世,这就足够了。他们不会费心去想那成千上万躺在没有标记的坟墓里的士兵,那些永远回不了家的人。

每次失望之后,一家人都尽力给媚兰鼓劲。当然,希礼没有死在狱中。如果真是这样,就会有北方的牧师写信来通知此事了。当然,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可他的监狱太远了。哦,我的天,这旅途就是坐火车也要好几天,而如果希礼全靠走路,像这些人一样……他干吗不写信呢?哦,亲爱的,你知道邮件现在的状况——即使在邮路已经重新通畅的地方,也是很不稳定,时有时无的。可是要是——要是他在回家的路上死了呢?好了,媚兰,要是这样的话,肯定会有北方佬妇女写信告诉我们这件事的!……北方佬女人!呀!……梅利,有些北方佬女人挺好的。噢,对了,确实有!上帝造出一个国家,不可能里面没有好心的女人!思嘉,你记得吗?那次我们在萨拉托加确实碰到了一个好心的北方佬女人——思嘉,把这跟梅利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