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太好了,我不能——可我现在得走了。家里人会为我担心的。”
老奶奶突然站起来,拉住思嘉的手臂。
“你们俩先待在这。”她命令道,推着思嘉向屋后的游廊走去,“我得私下跟这孩子说句话。扶我下台阶,思嘉。”
少奶奶和萨莉说了再见,答应尽快来看他们。她们对老奶奶想对思嘉说的话都很好奇,可是除非她自己告诉她们,要不她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老太太就是难伺候,她们回去缝衣服时,少奶奶对萨莉嘀咕着。
思嘉手搭在马勒上站在那,心里感到很难受。
“好了,”老奶奶打量着她的脸,“塔拉出了什么事?你在隐瞒什么事?”
思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深邃的老眼,知道自己不用掉眼泪就可以告诉她实话了。在方丹老奶奶面前,未经她允许,谁也不许哭的。
“妈妈去世了。”她平淡地说。
抓住她手臂的手抓得更紧了,直捏到肉里去,黄色的眼睛上方布满皱纹的眼睑眨了几下。
“是北方佬杀了她吗?”
“她死于伤寒。死在——我回家的前一天。”
“别去想这事了。”老奶奶坚定地说,思嘉看到她吞了口唾沫,“你爸爸呢?”
“爸爸——爸爸全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下去。他病了吗?”
“是惊吓——他变得完全陌生了——他已经不是——”
“别跟我说他全变了。你是不是说,他的神经失常了?”
听到真相被直截了当说出来,这也是一种宽慰。老太太太好了,她没有表示同情,否则思嘉会哭出来的。
“是的,”她心情沉重地说,“他神经不正常了。他表现显得茫然失措,有时候好像都不记得妈妈已经死了。噢,老奶奶,看着他一小时一小时地坐着等她,还那么有耐心,我真受不了。他过去可是连孩子般的耐心都没有的。可他记起她已经走了时,情况还更糟。他静静地坐着,竖起耳朵倾听着有没有她的声音,不时地就会跳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房子,跑到墓地去。然后,他满脸是泪地拖着脚步走回来,一遍又一遍地说:‘思嘉,郝太太已经死了。你妈妈已经死了。’说得我都要尖叫出来了,而他却好像还认为我是第一次听说似的。有时候,夜深人静时,我听到他在叫她,就起身到他房里去,告诉他她在黑人小屋里照顾生病的黑人。他就大惊小怪的,说她总是去护理别人,把自己累得疲惫不堪的。把他弄回床上去可真不容易。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噢,我真希望方丹医生在这!我知道他可以帮帮爸爸的!媚兰也需要医生。她生过孩子后不像正常恢复得那么好——”
“梅利——孩子?她跟你在一起吗?”
“是的。”
“梅利跟你在一起干什么?她怎么没在梅肯跟她的姑妈和亲戚在一起?尽管她是查理的妹妹,我从来就认为,你不是很喜欢她的。好了,把事情都跟我说说。”
“这话可就长了,老奶奶。你不想回屋子里去坐下来听吗?”
“我受得了,”老奶奶暴躁地说,“你如果在其他人面前说这些话,她们会一直叫个不停,搞得你自己很难受。好了,你说吧,我听着。”
思嘉开始吞吞吐吐地说起围城的事和媚兰当时的情况。可是,由于她是在一双目光从不飘忽不定的锐利的老眼跟前讲述这些事,她只好斟酌着词句,尽量用强烈、恐怖的词句。那一切全都重新浮现在她眼前:孩子出生那天热得令人难受的天气;因害怕而带来的痛苦;逃难及被瑞德丢在半路上。她说起了那天晚上那一片黑暗的荒野,那或许是朋友或许是敌人堆的红彤彤的营火,清晨的阳光中映入她眼帘的荒凉的烟囱,一路上见到的死人和死马,饥饿、孤寂及担心塔拉被烧毁的恐惧等等。
“我原以为,只要我能回家,回到妈妈身边,她就可以料理好一切,我也就可以卸下这些沉重的负担了。在回家的路上,我还想,最糟的事都已经发生在我头上了。可当我知道她已经离开人世时,我才知道真正最糟的事是什么。”
她垂下眼睛看着地上,等着老奶奶说话。可好一段时间里,有的只是沉默。她不禁想,老奶奶是不是理解不了她那令人绝望的困境呢?终于,苍老的声音说话了,语气非常和蔼,比思嘉听到她跟任何人说话的语气还更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