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表层的薄纸一捅破,底下的恐慌就露出来了。撤退把大家的神经绷得一天比一天紧,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谁也不说害怕这个字眼。这个话题是个禁忌,可是紧张的神经却通过大肆攻击将军表现了出来。公众的感觉就像在发高烧一样。舍曼已经到了亚特兰大的大门口。再撤退一次,南方军就要退进城里来了。
给我们一个不再往后撤的将军!给我们一个能站住脚跟、拼死奋战的人!
耳边回响着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州里的民兵,即“乔·布朗的宠物们”,还有城卫队,离开了亚特兰大,去保卫约翰斯顿背后查特胡奇河上的桥梁和渡口。这是个灰蒙蒙、阴沉沉的日子,他们穿过五角场,拐上了到玛丽埃塔的路。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全城人都出来欢送他们。桃树街上,他们在商店前面的木制遮篷下,一个挨着一个站着,尽力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来。
思嘉和梅贝尔·梅里韦瑟·皮卡德获准离开医院去送那些人出征,因为亨利叔叔和梅里韦瑟爷爷都在城卫队。她们和米德太太站在一起,挤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好看得清楚些。虽然思嘉心里也装满了南方人共同的心愿,相信战争进程中只有最令人振奋、最使人放心的事,可看着这一排排走过去的杂牌军,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如果这群本该蹲防空洞的乌合之众,这些老人和童子军都被召出来的话,局势一定是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当然,队伍中也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们穿着靓丽的城卫队制服,头上的羽毛摇来摆去,饰带还在跳动不停。那制服式样是经过共同筛选后才定下来的。可是,队伍中有这么多的老人和少年,看到他们,她的心一阵紧似一阵,既怜惜他们,又感到很害怕。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一些比她父亲年纪还大的老翁尽量跟着横笛和鼓乐队的节奏,扬扬得意地向前走着。梅里韦瑟老爷爷肩上披着梅里韦瑟太太最好的格子披巾挡着雨,站在第一排。他用一个粲然的微笑向姑娘们致意。她们挥着手帕,对他喊着祝福的道别话;可梅贝尔却紧紧抓住思嘉的胳膊,囔囔低语:“噢,可怜的老爷爷!一场真正的暴风雨差不多就能要了他的命!他的腰部风湿痛——”
亨利叔叔走在梅里韦瑟老爷爷后面一排。他黑色的长大衣领口直竖到耳际,皮带上别着两把墨西哥战争时用的手枪,手里还拎着一个毛毡制的手提包。旁边走着的是和亨利叔叔年龄几乎相仿的黑仆,他举着一把雨伞为自己和主人遮着雨。和长辈们肩并肩走着的是少年童子军。他们没有一个看上去超过十六岁。许多人都是从学校跑出来参军的,不时还可看到穿着制服的军校学员,已经被雨淋湿的灰色军帽紧紧扣在头上,帽子上插着黑色的公鸡羽毛,干净的白色帆布皮带交叉着系在湿漉漉的胸部。菲尔·米德就在他们中间。他佩戴着他死去的哥哥的马刀和马枪,看上去非常骄傲。他的帽子还用针别在一边,一副勇敢无畏的样子。米德太太尽力挤出一丝微笑,不停挥着手,直到他从面前走了过去,接着便把头靠在思嘉的背上。那一刻,她全身的力气似乎突然消失了,人变得瘫软无力。
这些人中,许多人完全没有配备武器,因为南部邦联既没法给他们发枪支,也没法给他们发弹药。他们希望能从被杀死或是被捕的北方佬手里缴获武器武装自己。许多人靴子上插着长猎刀,手里拿的是又长又粗的棒子,顶部有尖尖的铁尖头,人们把它们称作“乔·布朗长矛”。幸运些的,肩上便扛着老旧的燧发式步枪,皮带上别着火药筒。
撤退中,约翰斯顿已经损失了大约一万兵力。他需要一万多新的兵员。“可这,”思嘉害怕地想,“就是他所能得到的!”
大炮隆隆驶过,溅起的泥浆洒到了欢送的人身上。这时,一个骑着骡子走在大炮旁边的黑人吸引了她的视线。这是个一脸严肃、脸色像马鞍的颜色一样的年轻黑人。看到他,思嘉叫了起来:“是莫斯!希礼的莫斯!他到底在这干什么呀?”她挤过人群,来到街沿石边上,大叫道:“莫斯!停一下!”
看到她后,小伙子勒住缰绳,漾开了粲然的笑容,飞身下了骡子。骑马走在他身后的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中士叫了起来:“别下骡子,小伙子,要不我就开枪啦!我们得准时赶到山上。”
莫斯不知所措地看看中士,又看看思嘉。她踏着泥泞的泥浆,走近经过的车旁边,拉住了莫斯马镫的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