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夹雪把每个人都阻在屋里时,最可怕的一击终于降临了。媚兰两眼兴奋得发亮,骄傲得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告诉思嘉她怀上孩子了。
“米德医生说,孩子八月底或九月份就会出世。”她说,“我已经想过——但我至今还不太肯定。噢,思嘉,这岂不是太好了?我一直妒忌你有韦德,也很想要个孩子。我曾经担心我不能有孩子,亲爱的,我真想要一打孩子!”
媚兰这么说时,思嘉正在梳头准备睡觉。这时,她停了下来,梳子还举在半空。
“我的天!”她这么说,有一瞬间,她的意识是空白的。突然,媚兰紧闭的房门跃入她的脑海,一阵刀割般的痛苦传遍了她的全身,就像是希礼是她自己的丈夫却背叛了她所带来的那种痛苦一样。孩子。希礼的孩子。噢,他怎么能这样?他爱的是她而不是媚兰。
“我知道你一定会很吃惊的。”媚兰喋喋不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下去,“这难道不是很好吗?噢,思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希礼!我如果告诉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或者——或者,哦,什么也不说,让他自己慢慢发现好了,你知道——”
“我的天哪!”思嘉说着,几乎哭了起来,头梳掉到地上去了。她手抓着大理石梳妆台的顶部,好不让自己摔倒。
“亲爱的,别这样!你知道的,有个孩子并不坏。你自己这么说的。你没必要为我担心的,虽然你看上去这么不开心是好心。当然,米德医生说我是——是,”媚兰脸红了,“太窄了,但是,也许我不会有什么麻烦的,而且——思嘉,你发现怀了韦德时,有没有写信告诉查理,还是说你妈妈或者也许是郝先生这么做了?噢,亲爱的,要是我也还有个妈妈这么做就好了!我只是不明白怎么——”
“别说了!”思嘉粗暴地说,“别说了!”
“噢,思嘉,我真是太笨了!对不起。我想,所有幸福的人都很自私。我忘了查理了,刚才——”
“别说了!”思嘉又重复了一遍。她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决不能让媚兰看出或是怀疑她是怎么想的。
媚兰是最得体老练的女性了,自己的残忍行为使她眼里溢满了泪水。可怜的查理去世后几个月,韦德才出生,她怎么能勾起思嘉这些可怕的记忆呢?她怎么能这样没有头脑呢?
“我来帮你脱衣服吧,亲爱的。”她低声下气地说,“我来给你擦擦头。”
“你让我自己待着吧。”思嘉说着,脸绷得像块石头。媚兰因自责而放声大哭,逃离了房间,剩下思嘉自己一人面对床铺,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夹杂着受挫的傲气、幻想的破灭以及对伙伴的妒忌。
她想,她再也无法和一个怀着希礼的孩子的女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她得回到塔拉去,回到那属于她的家中去。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再次面对媚兰,又不让她从她脸上看出她的秘密。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心里便有了要在早饭后马上收拾箱子回家的打算。她们坐在餐桌边,思嘉默默无语,心情郁郁,白蝶茫然若无,媚兰则可怜兮兮的,可是恰在这时,来了封电报。
这是希礼的贴身卫士莫斯发给媚兰的。
“我到处都找过了,可还是找不到他。我要不要回家来?”
没有人知道这指的是什么,可三个女人却面面相觑,惊恐得瞪大了眼睛。思嘉把回家的所有想法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不等吃完早饭,她们就驾车到城里去给希礼的上校发电报,可就在她们走进电报局时,他的电报倒先来了。
“很抱歉地通知你,自三天前希礼少校去执行侦察任务以后,他便失踪了。我们会继续和你联系。”
这一路回家真是一次可怕的旅程。白蝶姑妈脸埋在手帕里号啕大哭;媚兰直挺挺地坐着,脸色苍白;思嘉萎靡不振的,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不知所措。一回到家里,思嘉跌跌撞撞地走上楼梯,来到自己的卧室,从桌上一把抓起《玫瑰经》,跪在地上想祈祷。可是祈祷词却说不出来。她只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感,知道上帝因为她罪孽深重已经不垂青于她了。她爱上了一个已经结婚的人,还想从他妻子那里把他夺过来,上帝就把他杀了,用以惩罚她。她很想祈祷,但她无法抬起头来让眼睛面对着上帝。她很想哭,但却欲哭无泪。眼泪似乎填满了她的胸腔,它们热得滚烫,在她的胸部燃烧着,可就是流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