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帽子的时候便想到了白瑞德。他的帽子太多了,夏天戴的宽边巴拿马帽,正式场合戴的海狸毛皮帽,打猎时戴的帽子,褐色、黑色和蓝色的阔软边呢帽。他有什么必要有这么多帽子呢?而她的希礼却要骑着马冒雨行进,雨水从帽子后面直滴到他的领口里。
“我要让瑞德把他那顶黑色的新毡帽给我。”她下了这个决心,“我要在边上缝一条灰色的缎带,缝上希礼的饰环,那看上去一定漂亮极了。”
她的思绪稍停了停,心想如果不找个理由,可能很难得到那帽子。她当然不能让瑞德知道帽子是要给希礼的。哪怕是她只提到希礼的名字,他也会那样令人讨厌地耸起眉毛,他一贯如此,而且很可能会拒绝。哦,她得编造一个哀婉动人的故事,说是医院里有个士兵需要这顶帽子,而永远也不必让瑞德知道事实真相。
那一整个下午,她想方设法和希礼单独待在一起,哪怕是几分钟也好。可是媚兰总是跟在他身边,还有英蒂和哈尼。她们那苍白、睫毛稀疏的眼里放着光,跟着他在屋里转来转去。看得出来,卫约翰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无比,但连他也没有机会和他静静地谈谈心。
吃晚饭时也一样,他们全都缠着他,问他有关战争的问题。战争!谁在乎战争呢?思嘉认为,希礼对这一话题也并不是很在乎的。他详详细细地谈着,不时发出一阵大笑。他完全控制了整个谈话的局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个主讲,可他似乎说得并不多。他告诉他们朋友们的一些笑话和有趣的故事,欢快地谈着那些临时凑合的代用品,把饥饿、冒雨长途行军看成是微不足道的事,还详细描述了在从葛底斯堡撤退时李将军骑马经过时的样子,他问道:“先生们,你们是佐治亚的军队吗?哦,没有佐治亚人,我们就没法打下去啦!”
思嘉隐约感到,他谈兴很浓只是为了不让他们问一些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每当她看到他的目光里露出犹豫之色,并且在他父亲久久的、忧虑的目光注视下垂下眼睑时,她心里便有了一丝担心和茫然之感。希礼心里到底藏着什么呢?可这感觉一晃就过去了,因为她心里已经装不下别的东西,只有无尽的幸福感和想单独跟他在一起的热望。
这种喜悦之感一直延续着,最后,围着一圈坐在未加盖的炉火前的每一个人都开始打哈欠了。卫先生和姑娘们告辞到旅馆去过夜。接着,希礼、媚兰、白蝶和思嘉在彼德大叔举灯照明下上了楼,这时思嘉才感到一丝寒意掠过心头。直到他们站在楼上的过道里的那一刻,希礼都还是她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即使她整个下午都没有和他私下说过一句话,那也一样。可是现在,她跟他道了晚安,看见媚兰的脸上突然泛上一片红晕,浑身打颤,两眼望着地毯,虽然某种可怕的情感似乎攫住了她的心,但她还是露出羞答答的幸福样。希礼打开房间门时,媚兰连头都没抬起来,只是快步走了进去。希礼也匆匆忙忙道了声晚安,都没看上思嘉一眼。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留下思嘉站在那目瞪口呆的,顿感孤独寂寞。希礼不再是她的。他是媚兰的了。只要媚兰还活着,她就可以走进房间,把门关上——把世上其余的一切都关在门外。
现在,希礼马上要走了,要回到弗吉尼亚去,回到雨雪中去长途行军,回到雪地里的露营地去忍冻受饿,回到痛苦而艰难的军营中去。他那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漂亮而有光泽,颀长的身材令人骄傲。如今却要去冒险,兴许转瞬间就会失去生命,就像一只蚂蚁被粗心的脚后跟踩在脚下一样。过去的一周恍恍惚惚的,美妙得像梦境一般,充实的每一小时有多幸福啊,如今却都已经过去了。
一个星期飞快地过去了,如同一场梦。梦里散发着松枝和圣诞树的芬芳,小巧的蜡烛和家制的金银丝织品闪闪发亮。这场梦里的每一分钟,过得就像心跳的频率那么快。在这令人激动得透不过气来的一周里,内心有某些东西促使思嘉痛苦而快乐地把每一分钟都浓缩起来,把发生的一切留在记忆深处,好等他走后好好回味回味。未来的几个月中,她可以在闲暇时细细品味这些发生的事——跳舞,唱歌,欢笑,去给希礼拿东西,猜测他想要的东西,他笑的时候跟着他笑,他说话的时候则侧耳静听,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好让他挺直的身体的每一条线条、眉毛的每一次耸动、嘴角的一撇一动都永久地印在你的脑子里——因为,一个星期过得是这么快,而战争却永无止期。